断魂崖顶的罡风像淬毒的锉刀,刮得岩缝里的枯草贴地哀鸣。
柳三娘蜷在背风凹穴的阴影里,裹着腐臭的狼皮,枯槁如一段雷击木。
唯有一双眼,浑浊瞳孔里淬着两点幽绿的毒火,死死钉在三十里外,
青石镇中央那片氤氲灵光的府邸,像要将那片辉煌连根烧穿。
七百个日夜。
她在这绝壁上活成一块石头。
白日融进岩影,夜里用石片在硬地上刻划林家的飞檐斗拱、巡防卫队换岗的间隙。
指甲磨秃了,指缝渗出的血混着石屑结成暗痂。
左手始终紧攥,只在深夜摊开,露出掌心那枚磨得温润的玄铁狼头戒。
戒面狰狞,两点黯淡红玉嵌成的狼眼,是她与亡夫厉天行最私密的信物。指腹反复狼吻处一道旧疤
那是厉天行醉酒吻她手背时,戒指边缘划破皮肉留下的。
这微不足道的伤,成了她与地狱唯一的连线。
崖下云海翻涌,吞没了林家最后一角琉璃瓦。
柳三娘枯唇翕动,无声吐出三个字,带着血锈气:
“等着…燃儿…”
方漠林的指尖悬在柳三娘画像上,凝滞如石。
千年的记忆在识海深处翻滚。画中女子耳垂旧疤,眉梢淡痣…无数碎片碰撞。
陡然,他指尖钉在画像左手无名指根部一道极浅的环状压痕,似有棱角!
记忆轰然炸开!
魔域黑市,一枚狰狞狼头戒,魔修指根同样的旧疤!那人醉呓:
“…厉天行那疯子,戒指划的疤都他娘是荣耀!”
“狼头戒…长期佩戴的压痕…”
方漠林眸底幽光暴涨。
他猛地抬头,目光似穿透重墙,刺向镇外几处制高点。
咬住那座如獠牙刺天的断魂崖,
“恨到极处…便要看着仇人喘气。”
他几乎嗅到那女人舔舐仇恨的血腥气。识海中,断魂崖顶的罡风呼啸,嶙峋黑岩…一枚被枯手的戒指。
正午烈阳下,那两点红玉狼眼,是否会反射出怨毒的微光?
“找到你了。”
他无声咧开嘴,齿缝间渗出寒意。
断魂崖。
方漠林与方无悔伏在巨岩阴影下,裹着浸透驱兽药汁的麻布,形如两块苔藓斑驳的顽石。
刺鼻药味混着岩腥,是完美的伪装。
凹穴深处,柳三娘正佝偻着整理几块充当枕头的朽木。
借着洞口微光,方漠林清晰地看见她枯指上那枚狰狞狼戒!
她正用拇指一遍遍、近乎痴迷地狼吻凸起
正是画像压痕的源头!身体前倾,头颅低垂,灰白发丝垂落,露出耳垂旧疤与眉梢淡痣。
是她!那姿态是活祭,祭奠一个叫厉天行的亡魂!
她将朽木塞回枕下,露出一角暗沉粗麻布——半幅边缘焦黑、浸透褐血的衣料,残留着狂放火焰纹刺绣!
时机!
“动手!”
方漠林喉间滚出冰碴般的低吼。
裹着厚油纸的“醉仙酥”药包,被他全力掷入凹穴!“噗”一声闷响,甜腥的粉红毒雾炸开!
“呃!”
柳三娘只发出一声短促闷哼,便被浓雾吞没。
冰冷溪水浇醒柳三娘。
她浑浊的眼扫过两张沾泥的脸,最后钉在方漠林深渊般的眸子上。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剥落,死寂如灰烬:
“林家崽子…二十年了…给个痛快。”
“痛快?”
方漠林嘴角弯出毒刃般的弧度,
“厉天行的野种,你舍得让他当一辈子老鼠?还是指望他…替你男人报仇?”
字字如锥,刺穿她心底最深的恐惧与疯狂。
他俯身,毒蛇般低语:
“说出厉天行真正的藏宝地…我放你走,让你见儿子。
否则…”
他目光扫过抖如筛糠的方无悔,
“把你交给林家。
他们会用你当饵,钓你儿子上钩。
猜猜他救你时…会死得多惨?”
柳三娘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灰败如尸。
防线彻底崩溃:
“黑风岭…西北三里…雷劈槐…树下三尺…狼头青石…移开…洞……”
骨刀毫无征兆捅进她左肩胛下!肺叶穿透!
“呃啊——!”
惨嚎撕碎山风。
“利息。”
方漠林抽刀,血珠溅落。他凑近她耳边,毒咒般低吟:
“想让你儿子活…指路给他!青石镇西…最破的房子…方漠林!
挖他的心!
记住…是方漠林!
青石镇西……”
他一遍遍将名字与地址烙进她濒死的意识。
阴影里骤然扑出三道黑影!为首者蒙面,眼如饿狼。
“东西呢!”
“在…在我堂哥身上!”
方漠林
“惊恐”
后退,撞向身后灌木。
灌木后,方无悔正抱着一卷家兽皮瑟瑟发抖——正是王家失窃的野狼帮灭帮秘卷!
“无悔!快跑!”
方漠林嘶喊。
方无悔却如中邪,猛地将秘卷抛向蒙面人,嘶声怪叫:
“接住!”
蒙面人一把抄住秘卷。
“叛徒!”
方漠林
“杀!”
蒙面人低吼,利刃首劈方漠林面门!
趁机滚入深草,发足狂奔。身后传来方无悔变调的嘶喊:
“追!别让他跑了!他知道太多——!”
镇西旧房在望。
方漠林撞开破门,浑身是“血”,左臂“伤口”深可见骨兽血与猪肠伪制。他扑倒在地,嘶声哭嚎:
“爹!娘!快…快逃!野狼帮…余孽杀来了!”
方老实和翠云魂飞魄散。
“王清霜…清霜死了!”
方漠林涕泪横流,
“我约她去兔子坡采萤心草…遇袭了!
是无悔!
他骗我叫王清霜偷了王家的灭帮秘卷献给余孽!
他喊那余孽‘少主’!
他们要杀我灭口!清霜…为我挡了一刀…就…就倒在我面前…”
他泣不成声,身体因“恐惧”剧烈抽搐。
门外,巷口传来急促脚步声与金属刮擦声!
“他们追来了!”
方漠林“骇极”,猛地将父母推向屋后,
“去井里!快!我引开他们!”
“林子!”
翠云肝胆俱裂。
“走啊——!”
方漠林“绝望”嘶吼,抓起灶台一把柴刀,踉跄冲向门口。
方老实双目赤红,一把扯住妻子,撞开后门扑向那口覆满苔藓的废井!
“爹!娘!别出来!”
方漠林在屋前“厉喝”,柴刀胡乱劈砍空气。
他眼角余光瞥见父母己掀开井盖。
噗通!噗通!
落水声闷闷传来。
几乎同时,窝棚破门被一脚踹碎!蒙面身影如饿狼扑入,刀锋首劈方漠林!
刀光及体的刹那,方漠林猛地侧身翻滚,柴刀脱手砸向对方面门!
蒙面人挥刀格挡,
“铛”一声火星西溅。方漠林借力倒撞向墙壁,袖中骨刀滑入手心,在墙砖上狠狠一划!
刺耳刮擦声乍响!
蒙面人动作微滞。
就是现在!
方漠林团身撞破后窗,落地翻滚,狸猫般窜至井边。
他扯下染血外衣塞进石缝,露出干净短褂。
绳索飞绕自身,活扣暗藏。
破布塞入口中。
井口幽深,水汽森寒。
他最后回望——旧房内,蒙面人正提刀走向后门,刀尖滴落粘稠鲜红早备好的尸血袋破裂。
一丝冰冷弧度爬上嘴角。他纵身跃入黑暗!
噗通!
刺骨井水吞没身躯。他沉入水下,只留口鼻贴近水面。
黑暗如墨,头顶碗大的天光惨淡。
水波晃动,井口传来模糊的怒喝与刀劈木头的碎裂声,间杂着沉闷的、似重物落地的声响伪装的尸血袋被斩破。
片刻后,脚步声疾速远去。
死寂重新降临。
方漠林闭目悬于冰水。
井壁滑腻如毒蛇,寒意噬骨。他在等。
等父母尸身被发现。
等王雪霜的死讯与方无悔“叛变”的指控如瘟疫蔓延。
等那被他用血咒引燃的“野狼遗孤”,背负弑亲之仇,踏入为他量身打造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