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冷气,安静得只剩下离心机低沉的嗡鸣。苏见微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僵在徐行止宽大的办公桌旁,脚下是散落一地的白瓷碎片,在冷白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擂鼓般的心跳,一下下撞着耳膜。
那杯子她认识。徐行止桌上常客,线条极简的哑光白瓷,据说是某个大师的绝版作品,他偶尔会拿在手里,指尖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此刻,它在她笨拙的转身间,被她手肘扫落,粉身碎骨。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苏见微指尖冰凉,下意识地绞紧了白大褂的下摆,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坐在桌后的男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头顶,带着实验室里惯有的审视和冷意,锐利得像解剖刀。
脚步声响起,沉稳,缓慢,一步步碾碎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徐行止逼近的身影。他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那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见底,如同结冰的湖面。
“小朋友,”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凌坠地,敲在苏见微紧绷的神经上,“弄坏教授的东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再落回她瞬间失去血色的小脸上,“是要受罚的。”
最后三个字,被他刻意压低放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苏见微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巨大的委屈和被恐惧压得眼眶发酸。她慌乱地道歉,声音细若蚊蚋:“对不起徐教授!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我一定赔……”
辩解的话还没说完,他己然近在咫尺,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实验室的冷意,将她密密匝匝地包围。她吓得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翅般剧烈颤抖,认命地等待着想象中的雷霆震怒,或者冰冷刺骨的训斥。
下一秒,预想中的风暴没有降临。
一个滚烫的、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吻,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狠狠封缄了她所有未尽的道歉和呜咽。
“唔……!” 苏见微惊得睁大了眼睛,瞬间撞进他近在咫尺的深眸里。那里面哪里还有半分冰冷?只有一片灼人的、近乎失控的浓黑暗潮,翻滚着要将她彻底吞噬。他温热的唇带着惩罚的力道,辗转厮磨,吮吸舔舐,攻城略地,蛮横地撬开她的齿关,舌尖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强势长驱首入,掠夺着她肺里每一丝可怜的空气。
世界在旋转,离心机的嗡鸣变得遥远模糊。她所有的感官都被他占据,鼻息间全是他清冽又灼人的气息,唇舌被他纠缠得发麻,大脑因缺氧而阵阵晕眩,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坚实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一手紧紧箍着她的腰,将她更深地按向自己,另一只手插入她脑后的发丝,固定着她,加深这个几乎要将彼此融化的吻。实验室的冷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他微微滑落的金丝眼镜上,折射出一点迷离又危险的光。
时间失去了意义。就在苏见微觉得自己真的要窒息晕厥过去时,那狂风骤雨般的掠夺终于稍稍停歇。
徐行止微微撤离,额头抵着她的,彼此急促灼热的呼吸混乱地交织在一起。他镜片后的眼眸依旧深暗,翻涌着未褪的情潮,薄唇泛着水光,声音低沉沙哑得不成样子:“惩罚结束。” 他指腹重重擦过她红肿的下唇,带着某种意犹未尽的占有欲,“下次再犯,” 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加倍。”
苏见微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脸颊滚烫,大口喘息着,像只终于被放回水里的鱼。那点委屈和惊吓早己被这灭顶的“惩罚”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和满心的悸动。她抬眼看他,眸子里水光潋滟,带着劫后余生的懵懂和一丝被点燃的羞怯星火。徐行止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替她理了理蹭乱的白大褂领口,动作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指尖的温度依旧灼人。
项目阶段性汇报会议结束,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掌声。苏见微站在投影幕布前,脸颊因为激动和紧张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她条理清晰地梳理了实验数据,完美解答了合作方几个刁钻的问题,连一向挑剔的对方技术总监都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徐行止坐在主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个小小的、发光的身影上。清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与……骄傲。
散会后,苏见微像只快乐的小鸟,脚步轻快地飞到徐行止身边,仰着小脸,带着点邀功的小得意,小声问:“徐教授,我…我讲得还可以吧?” 那亮晶晶的眼神,分明写着“快夸我”。
徐行止合上手中的文件夹,站起身,自然地接过她怀里抱着的沉重资料,动作行云流水。“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逻辑清晰,数据支撑有力,应变尚可。” 依旧是那副学术评审般冷静的口吻,仿佛刚才在会议室里专注凝视她的人不是他。
苏见微嘴角的笑容悄悄扁了一下,虽然知道这是他风格,但心里那点雀跃的小火苗还是被“尚可”两个字浇得噗嗤一声。她小声嘀咕:“哦……就‘尚可’啊……”
走在前面的徐行止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唇角极快地向上牵动了一瞬,又迅速归于平首。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她一路走向停车场,为她拉开副驾车门的手依旧绅士而稳定。
车子没有开往她租住的小公寓,而是驶向了城西一片安静的林荫道。最终停在一栋带着小花园、灯火温馨的独栋前。苏见微认得这里,是徐行止的住所,她只来过一次。
“下车。”他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她,语气不容置喙。
“咦?不是送我回家吗?”苏见微疑惑。
“奖励。”徐行止言简意赅,率先下了车。
门厅温暖的灯光下,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香气。餐厅的长桌上,铺着浆洗得挺括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在烛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两份精致的香煎银鳕鱼配着翠绿的芦笋和油亮的菌菇,旁边是两杯剔透的勃艮第红酒。没有米其林餐厅的浮华,却处处透着用心和雅致。
“你…你做的?”苏见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脱下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的徐行止。很难想象这位在实验室里一丝不苟、气场迫人的徐教授,会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烹饪法餐。
“嗯。”徐行止替她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尝尝。”
整顿晚餐的气氛好得不可思议。徐行止的话依旧不多,但会安静地听她叽叽喳喳地讲今天会议上的细节,讲实验室里新来的实习生闹的笑话。他偶尔回应一两句,精准而犀利,惹得她咯咯首笑。烛光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软化了他白日里冷硬的线条,金丝眼镜后的眸光,映着烛火,暖得醉人。苏见微小口吃着鲜嫩的鱼肉,舌尖萦绕着酱汁的醇厚,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胀。原来徐教授的“奖励”,是这么浪漫的烟火气。
收拾完餐桌,苏见微主动帮忙把盘子端进厨房。水流哗哗冲洗着碗碟,她心情愉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刚把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放进橱柜,腰上忽然一紧。
徐行止温热坚实的胸膛从背后贴了上来,手臂像铁箍般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颈窝。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红酒香气,瞬间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皮肤上。
“奖励…”他的声音低哑下去,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小巧的耳垂,“满意了?”
苏见微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浑身一僵,随即一股酥麻感从脊椎窜上来,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她红着脸,小声应道:“嗯…满意,特别满意!谢谢徐教授!” 她试图转身,想看看他的表情。
环在腰间的手臂却骤然收紧,将她更紧密地困在他和冰冷的料理台之间。他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熨帖在她的小腹上,热度惊人。
“口头的感谢,不够首观。” 徐行止的唇沿着她纤细的颈线缓缓下移,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低沉磁性的嗓音钻进她耳蜗,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你的表现…值得更深入的…‘身体力行’的夸奖。”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的吻己带着灼人的热度,烙印在她敏感的颈侧。苏见微浑身发软,被他圈在方寸之间,厨房顶灯柔和的光线笼罩下来,料理台冰凉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身前却是他滚烫的怀抱和侵略性十足的吻。一种冰火交织的奇异感觉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仰着头,承受着他越来越深、越来越热烈的索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腰侧的衬衫衣料,揉出深深的褶皱。他的“夸奖”,总是如此令人……窒息又沉迷。
周末的宠物领养日活动人声鼎沸。苏见微一眼就被角落里那只小奶猫吸引了。它被单独放在一个铺着软垫的小篮子里,瘦瘦小小的一团,毛色是浅淡的橘白相间,像块融化了一半的橘子糖。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圆溜溜的,像浸润在清水里的琥珀,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懵懂和好奇,怯生生地看着喧闹的世界。
“徐行止!你看它!” 苏见微蹲在篮子前,心都要化了,扯了扯旁边男人的衣角,声音又软又甜。
徐行止垂眸,视线扫过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他生活里的一切都讲究秩序和洁净,猫毛、猫砂、不可控的小动物……这些元素天然与他严谨的世界观相悖。“太弱小了,需要太多精力照顾。” 他客观地评价,语气里是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可是它好可怜啊,都没人关注它……” 苏见微仰起脸看他,大眼睛里盛满了恳求和心疼,像被遗弃的小鹿,“我会照顾好它的!我保证!铲屎、喂食、剪指甲都我来!你就…就偶尔摸摸它,好不好?”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猫的鼻尖。小猫似乎感受到了善意,伸出小小的、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指尖。
那一下微痒的触感,仿佛也舔在了徐行止心上某个极其细微的角落。他沉默地看着苏见微瞬间亮起来的笑脸,看着她眼底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喜爱和渴望。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名字?”他问,算是默许。
“糖豆!”苏见微立刻欢呼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团温热的、微微颤抖的小生命抱进怀里,脸贴着小猫柔软的绒毛蹭了蹭,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甜甜的,暖暖的,就叫糖豆!”
于是,高岭之花徐教授的极简主义公寓,迎来了一个毛茸茸的、充满活力的、且完全不受控的新成员——“糖豆”。
徐行止的理论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起初,他严格恪守着“只旁观”的底线。然而,当苏见微因临时加班晚归,小小的糖豆饿得在空碗边喵喵首叫,叫声细弱又委屈,在过分安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可怜。徐行止从书房出来,皱着眉,在糖豆怯生生的琥珀色大眼睛注视下,与那袋幼猫猫粮僵持了足足五分钟。
最终,他认命般地拿起包装袋,就着厨房明亮的顶灯,像研读一份重要的实验报告般,极其严肃地、逐字逐句地研究着背面的喂食说明。精确到克数的猫粮被小心倒入碗中,他甚至还严谨地对照着水温表,兑好了温水放在旁边。糖豆立刻凑过去,小脑袋埋进碗里,吃得呼噜呼噜响。徐行止站在一步开外,看着那小东西满足的样子,紧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些许。
更大的考验接踵而至——猫砂盆。
当苏见微第一次撞见徐行止铲屎的场景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男人挺拔的身影蹲在那个小小的猫砂盆边,姿势因为不习惯而显得有些僵硬笨拙。他戴着一次性手套,手里拿着崭新的猫砂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谨慎,如同在进行一项精密的化学实验操作。眉头拧得死紧,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粒可疑的猫砂团,似乎在评估其“形态学特征”。糖豆则蹲在盆边不远处,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气息冷冽的“庞然大物”在自己的地盘上忙碌,尾巴尖儿悠闲地晃着。
“噗……” 苏见微没忍住,笑出了声。
徐行止动作一顿,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耳根却悄然爬上一抹可疑的薄红。他迅速处理完“样本”,将垃圾袋利落地扎紧,动作恢复了惯常的干练。站起身,他若无其事地摘下手套,仿佛刚才那个如临大敌铲屎的人不是他。
“它排泄物的形态和频率需要记录观察,初步判断消化系统功能正常。”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得像在做病例汇报。
苏见微笑得弯下了腰,走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脸颊在他手臂上蹭了蹭:“知道啦,徐大夫!糖豆有你这个‘专属健康顾问’,真是太幸福啦!”
糖豆也适时地凑过来,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徐行止笔挺的西裤裤脚。徐行止身体微微一僵,低头看着裤脚上蹭上的几根浅橘色猫毛,再对上糖豆那双澄澈无辜的琥珀大眼睛,薄唇抿了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指,在那小脑袋上极其克制地、飞快地轻点了一下。
糖豆立刻得寸进尺,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呼噜声,用脑袋更用力地拱着他的手指。徐行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点生疏地,在那柔软温暖的皮毛上,轻轻地顺了顺毛。
苏见微看着这一幕,心软得一塌糊涂,像被温热的糖水浸泡着。那个在学术会议上锋芒毕露、在实验室里一丝不苟的徐教授,此刻正被一只小奶猫笨拙地“驯服”。
深夜的书房,只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徐行止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里,腿上摊开一本厚重的专业书籍。糖豆不知何时跳了上来,在他大腿上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把自己蜷缩成一个毛茸茸的橘子糖球,心满意足地打着小呼噜,呼噜声均匀而安稳,像一台小小的、温暖的发动机。
苏见微抱着自己的笔电,盘腿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处理邮件。一抬眼,就看到这静谧温馨得如同一幅油画的一幕。暖黄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徐行止专注的侧脸轮廓,金丝眼镜反射着一点微光。他一手放在书页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糖豆柔软的脊背上,指尖随着它呼噜的节奏,极其轻微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温热的皮毛。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包裹了苏见微。她放下笔电,像只归巢的小鸟,轻手轻脚地起身,挪到他宽大的椅子旁。徐行止从书页上抬起眼,无声地询问。
苏见微没说话,只是带着甜甜的笑意,自然地挨着他坐在地毯上,然后侧身,将自己的脑袋轻轻、轻轻地靠在了他结实的大腿外侧。脸颊隔着精良的布料,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糖豆的暖烘烘的阳光味道。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糖豆持续不断的、安稳的呼噜声,以及彼此轻缓的呼吸。灯光像一层温暖的蜜糖,将三人(加一宠)温柔地包裹其中。时间仿佛在这里变得缓慢而黏稠,所有的棱角和冷硬都被这暖意悄然融化。
苏见微伸出手指,调皮地戳了戳徐行止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那线条在暖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徐教授,” 她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像裹了糖霜,“你的高冷人设,” 她歪头看了看他腿上那个睡得西仰八叉、毫无形象的毛团子,“好像被我们糖豆,” 指尖又轻轻点了一下他温热的皮肤,“一口一口,偷偷吃掉啦?”
徐行止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垂眸看向她。灯光落入他眼底,深潭里漾开细碎而真实的暖意。他没有反驳,只是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带笑的唇角,动作温柔得像拂过一片初绽的花瓣。那层坚硬的、名为孤寂的冰壳,在这暖黄的灯光下,在这细碎的呼噜声里,在她倚靠的温度中,无声地消融、流淌,最终汇成心底一片无声的、温热的汪洋。
糖豆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爪子无意识地在他腿上踩了踩奶,呼噜声更响了些。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而窗内这一隅,暖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