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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崎岖的山道，隘口那令人窒息的肃杀与韩厉鹰隼般的目光被抛在身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依山而建、由巨大灰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雄城出现在视野中。这便是苍梧国西北边陲的重镇——铁岩堡。
与青云宗山门的清幽灵秀截然不同，铁岩堡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粗粝、沉重、混杂着汗味、尘土与金属气息的边塞味道。高耸的城墙饱经风霜，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暗褐色的可疑污渍。城门口，身着与韩厉部同款玄甲的士兵盘查着进出的人流，神情警惕而麻木。
当苏瑶推着林烬的轮椅出现在城门口时，原本嘈杂喧闹的队伍瞬间安静了几分。一道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好奇、探究、鄙夷、怜悯、冷漠……种种情绪混杂在那些目光里，毫不掩饰地落在轮椅上那个裹着厚斗篷、低垂着头的身影上。在这崇尚力量、刀口舔血的边城，一个无法行走、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废人”，本身就是一种格格不入的异类，一个天然的焦点。
“啧，坐那玩意儿？腿断了？”
“看着年纪不大，可惜了……”
“那推车的娘们儿倒是水灵，就是冷得跟块冰似的。”
“嘘！小声点！没看那女的带着剑吗？不是善茬！”
“带着剑又怎样？推着个累赘，能翻起什么浪？”
窃窃私语如同苍蝇的嗡鸣，从西面八方传来。士兵检查通关文牒时，眼神也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尤其在看到“修为尽废，经脉寸断”的描述后，那份轻慢几乎化为实质。
苏瑶面若寒霜，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动，仿佛那些目光和议论不过是拂过山石的微风。她只是将通关文书和青云玉简递上，周身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寒意，让靠近的士兵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收敛了几分放肆。她推着轮椅的手稳定而有力，无视一切阻碍，径首穿过城门洞。
林烬将脸更深地埋进兜帽的阴影里，那些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他早己千疮百孔的自尊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宽大的斗篷下紧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废料谷的毁灭者？此刻不过是个引人围观的残废罢了。他强迫自己放空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感知周围驳杂的灵气和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气味上，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修炼”，也是转移屈辱感的唯一方式。
铁岩堡内的街道并不宽敞，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岩石，两侧是依山开凿或巨石垒砌的房屋，大多是酒肆、铁匠铺、杂货摊和供佣兵、行商歇脚的简陋客栈。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麦酒、汗臭、兽皮、铁锈以及某种劣质熏香混合的刺鼻气味。
轮椅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行进，每一次颠簸都让林烬脆弱的身体感到不适。街道两旁，各种目光如影随形。有酒肆门口袒胸露怀的粗豪佣兵，看着轮椅吹起轻佻的口哨；有摆摊的老妇人，投来浑浊而悲悯的一瞥；有衣着光鲜些的商队管事，皱着眉头嫌恶地避开，仿佛那轮椅带着晦气；更有几个衣着褴褛的半大孩子，好奇地跟在后面指指点点。
“看！快看！那人坐木头车！”
“他是不是不会走路啊？”
“嘻嘻，真没用！”
孩童天真却残酷的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割在林烬心上。苏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林烬敏锐地感觉到，扶着自己轮椅靠背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收紧了，一股冰寒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那几个孩童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寒意扼住了喉咙，瑟缩着跑开了。
苏瑶的目光扫过街边一块歪斜的木招牌——“磐石客栈”。客栈看起来颇为陈旧，但还算干净，位置也相对僻静。
她推着林烬走了进去。
客栈大堂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木头、劣质油脂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柜台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珠精明的干瘦掌柜正拨弄着算盘。看到客人进来，他习惯性地堆起笑容，但当目光落在林烬的轮椅上时，那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为难和推拒。
“哎哟，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声音拖长了调子，眼神却像防贼一样在轮椅上打转。
“住店。要一间清净的上房。”苏瑶声音清冷，言简意赅。
“上房啊……”掌柜的搓着手，脸上露出夸张的为难神色，“真不巧，上房都满了！您看这……要不，给您安排个通铺？或者后院柴房也还凑合？就是这轮椅……”他意有所指地瞥着林烬，“进进出出，怕是不太方便，也影响其他客人……”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嫌弃轮椅碍事，嫌弃林烬这个“麻烦”。
林烬藏在兜帽下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这种赤裸裸的轻视，比街上的目光更令人难堪。
苏瑶的眼神骤然冷冽如冰。她没有废话，手腕一翻，一枚闪烁着温润光泽、灵气氤氲的下品灵石“啪”地一声，轻轻按在了柜台上那层薄薄的灰尘上。灵石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掌柜那双骤然睁大的、充满贪婪的眼睛。
“一间上房。要清净的。”苏瑶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那寒意仿佛能顺着灵石的光芒，首接钻进掌柜的骨髓里，“轮椅，不劳费心。”
掌柜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看着那枚价值远超普通金银的灵石，又感受到苏瑶身上那股让他心悸的冰冷气势，脸上的为难瞬间变成了谄媚：“哎哟！瞧我这记性！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天字三号房，刚打扫出来，清净雅致！最适合二位了！小二！死哪去了？快！带贵客上天字三号房！小心伺候着！”
一个睡眼惺忪的伙计慌忙跑过来，看到轮椅也是一愣，但在掌柜严厉的眼色下，连忙点头哈腰地引路。
楼梯狭窄而陡峭。伙计看着轮椅，手足无措。苏瑶一言不发，单手扶住轮椅靠背，另一只手轻轻托住椅座下方，手臂微一用力，竟将整个轮椅连同上面的林烬稳稳提起！她步履轻盈，拾级而上，仿佛提着的不是百十斤的重量，而是一盏灯。那伙计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小跑着跟上。
天字三号房确实还算干净，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扇小窗对着客栈的后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试图掩盖陈腐气味的劣质熏香。
伙计放下热水壶，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窥探，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苏瑶将轮椅推到床边，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让微冷的空气透进来，冲淡那股劣质熏香的味道。她背对着林烬，身姿依旧挺拔，仿佛刚才的一切纷扰都未曾发生。
林烬缓缓摘下兜帽，露出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冷空气和窗外市井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驱散心头的压抑和身体的不适。然而，当那股劣质熏香的气味再次钻入鼻腔时，一种极其怪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那不是普通的难闻气味。在他的感知中（或许是那被魂契淬炼过的深红烙印带来的诡异本能），这股香气里混杂着数种极其微弱的、相互冲突的能量属性：一丝强行提神的燥热（像是低劣的火属性草药），一丝掩盖霉味的阴寒（类似劣质水属性矿物粉末），还有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试图模仿安神效果却徒留滞涩的土腥味（可能是某种处理不当的根茎粉末）……这些属性不仅没能调和，反而在熏烤过程中产生了某种更令人烦躁的、带着微弱毒素的“杂质”！
“呃……”林烬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之前在隘口受到战意冲击时更加强烈的不适感猛地涌上！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感觉……是什么？
苏瑶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气息的异常波动，霍然转身。她看到林烬捂着嘴，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洞察？
“怎么了？”苏瑶快步走到他身边，冰冷的指尖习惯性地搭上他的手腕脉门，精纯的冰寒灵力探入，却并未发现明显的伤势或毒物入侵，只是气血有些异常翻涌。
林烬喘息着，努力压下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抬起因不适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向桌上那个正袅袅冒着劣质青烟的黄铜熏香炉，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笃定的嫌恶：
“那香……有问题。几种……药性相冲，混在一起……烧成了……毒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