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期以来,当代的人己经无法用自己的眼睛观察艺术的映像,而是需要借助其他媒介,也就是说映像的映像——批评界。时下,一股不可阻挡的批评风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猛烈。这股风气势如破竹,几乎无人可挡。批评家享有无上的权威,群众几乎对他们言听计从,把他们看得比艺术家还高,认为他们是眼光独到的艺术家。随后,批评家就迅速繁殖起来,繁殖速度之快,使世人只看见他们的身影而看不见作品本身了。他们都认定自己是真理的唯一代言人,又异口同声地说艺术作品的主要功能在于使人赏心悦目。以招徕顾客和追求利益为目的的思想,统治着这个拜金的艺术领域。畅销与否成了压倒一切的唯一标准。于是批评家认真地预测销售市场的行情,并希望从观众的眼神中揣摩出作品的分量。有趣的是,他们在对方的目光里也只能看见自己惶惑不定的眼神。这个时代委托他们去给出定论。他们做到了吗?没有。最妥当的做法莫过于不置可否,至少得表示怀疑。他们都热衷于信奉模棱两可的金玉良言。懈怠的思想和柔弱的性格相得益彰。所有的批评家都生活在疲软而混乱的氛围之中,只是他们自己没感觉到罢了。
鸿影对这特殊的艺术群体一向没有好感,他从里面看到的只是一堆无病呻吟的问号和感叹号。他认为批评家们应当干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他们的首要职责就是打扫房屋。不过当今的批评家己经不满足于干这些杂活了,他们对又脏又乱的房间视若无睹,反倒坐在了主人的安乐椅上颐指气使。他们把胜利的人捧一阵,把失败的人骂一顿,只要一经他们的嘴,世界上就可以变得寸草不生。这是真正的批评界,致人死命的批评界。
鸿影向来是不看评论文章的,但一个热心的同事特意将一份报纸摆在了他的桌面上,还用红笔把一段文字圈了起来。文章说严鸿影写的小说像抽风似的歇斯底里,其实是想标新立异。小说内容繁琐,目的只是要掩饰作者本人心灵的枯索与思想的空虚。评论家在结论里说:
“严鸿影的作品表现出特殊的文笔与特殊的口味,在文学界中成为笑谈。他的小说如同他的思想一样,像霏霏的淫雨,如尘土般一文不值。这类小说既没有精神也没有力度,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像一个肥皂泡似的。”
鸿影脸色铁青地读完了文章,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感觉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他疑窦顿生,不明白为何有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羞辱他。但他很快便恍然大悟了。他看到文章右下角的署名——唐文采。
鸿影气得火冒三丈,因为批评不仅针对他作品的内容,而且还针对他所思考的新的创作风格,不遗余力地歪曲它使之变得可笑。假若鸿影够聪明的话,便会想到对付这些居心叵测的批评,最好的办法就是置若罔闻,继续走自己的路。可惜他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涵养。他由着自己偏激的性格,想都没想就贸然采取反击。他针锋相对地写了一篇文章,在里面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对手。他把文章投给了一家观念保守的报社发表,结果被婉言退回,客气话里不乏嘲讽之意,奉劝作家本人不要介入一个他所不熟悉的领域。
鸿影被报社拒之门外之后,毫不气馁。他又把文章转投了其他几家报社,但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鸿影看见人们对他漠然视之,感到很不是滋味。当他内心难受而又得不到安慰时,一篇评论的出现吸引了他的注意。文章评价鸿影的作品很有气魄,有强烈的生活特色和时代气息,让人一读起来就放不下手,为笔下人物坎坷的命运时而嗟叹,时而兴奋,时而惋惜,时而愤懑,读后思之不尽,浮想联翩。笔者相信这位青年作家今后定能写出更为喜人、同时也是惊人的作品。
鸿影被对方情真意切的评价所打动,内心充满感激之情。他觉得对方用心理解并体会了他的创作意图,就像一个慈悲为怀的长辈,在宁馨的夜晚静坐在他的身边,目光中传递出无限的信任。鸿影心情十分舒畅。他在文章末尾看到一个陌生的署名——逸仙大学美学教授范增懿。鸿影既不知道逸仙大学在哪,也没听说过范增懿这个人。由于年轻人健忘的天性,他很快便将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