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踏入京城的那一天,阳光炽热,仿佛要将城墙上的砖石都烤化了一般。她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初夏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温暖,同时也注意到城墙上的砖石己经被晒得发烫。
她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药箱带子,粗布衣裳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背上,让她感到有些不适。药箱的边沿还沾着几片干枯的益母草叶,那是前夜她在城外临时救治一位难产妇人时留下的。
"站住!"突然,一声呵斥传来,方茴的脚步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看到一名守城的老兵正拦住她的去路,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哪来的?文引拿出来看看。"老兵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
方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路引,递给老兵。就在她伸手的瞬间,腕上的藤镯从袖口滑落出来。那是一个普通的藤编手环,经过多年的佩戴,己经呈现出深褐色,表面也被磨得发亮。
"穷乡僻壤来的吧?"旁边的年轻守卫见状,嗤笑一声,"这破镯子也好意思戴进城?"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方茴正欲开口,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挑夫突然栽倒在地,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掐着腹部,痛苦地翻滚着。
"这是绞肠痧发作了!"有人高喊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守卫们见状,一时之间也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方茴快步走到挑夫身旁,蹲下身子。她伸出三指,轻轻搭在挑夫的脉搏上,片刻后,右手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三根银针。
阳光洒在银针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方茴手持银针,手法娴熟地将它们分别刺入挑夫身体的相应穴位。只见那三根银针的针尾微微颤动着,仿佛在跳动一般。
守卫们都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方茴的一举一动。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奇迹发生了。原本面色灰白的挑夫,脸色竟然渐渐转红,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睛,自己坐了起来。
"神了!"围观的人们惊叹不己,纷纷对方茴的医术赞不绝口。
方茴微微一笑,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挑夫道:"这是忍冬散,用温水送服即可。"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
挑夫接过纸包,千恩万谢。方茴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袖。她腕上戴着一只藤镯,随着她的动作,藤镯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时,一首站在一旁的老兵守卫突然上前一步,抱拳对方茴说道:"姑娘真是妙手回春啊!刚才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莫怪。"
方茴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轻声说道:"无妨。"说罢,她将衣袖一拂,那只藤镯便隐入了袖中。她背起药箱汇入人流,像一滴水融入京城的海洋。
三日后,城南陋巷里悄然出现了一个简陋的医摊。这个医摊位于一条狭窄而阴暗的小巷深处,周围是破旧的房屋和忙碌的小贩。医摊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名叫方茴。
医摊的招牌是一块褪色的蓝布,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写着西个挺拔如松的大字——“悬壶济世”。方茴坐在医摊前,专注地捣着药,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仿佛这些草药都是她的老朋友。
方茴的手腕上戴着一只藤镯,当她捣药时,藤镯与石臼轻轻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一首宁静的小曲。
最先来到医摊的是一个咳血的老乞丐。他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咳嗽得厉害,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方茴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拿起一根艾条,点燃后放在老乞丐的足底熏烤。艾条的烟雾缭绕,方茴的藤镯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中的仙子。
“听说新来个女大夫?”不远处的茶摊老板娘一边舀着水,一边和旁边的人闲聊,“听说她的医术可好啦,而且诊金随意,连乞丐都治呢。”
此时,季明远正在府中里擦拭他的佩刀。这把刀是他的宝贝,他每天都会仔细擦拭,保持刀刃的锋利。
“城南新来了个女医,医术极好,专给穷人看病。”一个士兵随口说道。
季明远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姓什么?”
“好像是姓方,叫什么……方茴?”士兵努力回忆着。
季明远猛地站起身来,手中的刀鞘“哐当”一声磕在桌角上。他顾不上其他,大步往外走去,甚至连披风都忘了拿。
——
方茴的摊子摆在城南一处老槐树下,虽然简陋,但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给一个老妇人把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发梢和腕间的藤镯上,使得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之中。
季明远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被方茴吸引,久久没有移开。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眉眼温润,说话轻声细语,然而在那温柔的外表下,却似乎总带着一股子韧劲儿。
时光荏苒,一年不见。季明远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岌岌无名的小姑娘,如今竟然真的成为了一名著医者,而且还来到了京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激动,然后拨开人群,缓缓地走上前去。
“这位公子,看病请排队。”方茴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给老妇人把脉,只是轻声说道。
季明远并没有挪动脚步,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方茴,然后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道:“方茴。”
这两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让方茴的指尖猛地一颤。她惊愕地抬起头,目光与季明远交汇的瞬间,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季明远?”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认错了人。
季明远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眼角也因为这笑容而挤出了几道浅浅的细纹。他轻声说道:“怎么,不认得了?”
方茴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认得,怎么不认得?”
他心头一热,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他只是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碾:“我来帮忙。”
方茴没推辞,笑着指了指摊子旁的木凳:“那你坐这儿,帮我捣药。”
季明远坐下,笨拙地学着碾药,动作生疏却认真。方茴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阳光洒在两人之间,藤镯偶尔轻轻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
季明远的手掌宽厚而粗糙,上面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然而当他碾药时,动作却异常轻柔,仿佛手中的草药是无比珍贵的宝物一般。方茴偶尔会偷偷地瞥他一眼,每次都能看到他低垂的眉眼间透露出的少年时的倔强,只是那眼角处多了几道被风霜刻下的细纹,让人不禁感叹时光的飞逝。
"你这两年……"方茴刚想开口询问季明远这一年的经历,突然,摊前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神色慌张,满脸忧虑。
"大夫,求您看看我家小宝!他高热不退,浑身滚烫啊!"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让人听了心生怜悯。
方茴见状,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妇人面前,伸手探向孩子的额头。她的眉头微微一皱,显然孩子的体温高得有些异常。
"烧得不轻啊,先施针退热吧。"方茴果断地说道,然后转头对季明远道,"帮我取些金银花和薄荷来,在药箱的第二层。"
季明远二话不说,迅速地在药箱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便将金银花和薄荷递到了方茴的手中。
方茴接过药材,动作娴熟地将它们碾碎,然后用指尖轻轻一点,一根银针如闪电般迅速地刺入了孩子的合谷穴。紧接着,她又以同样的速度在孩子的曲池穴上刺了一针。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让人几乎看不清她的动作。
孩子一开始因为疼痛而哭闹不止,但随着银针的刺入,他的哭声渐渐变小,最后竟然完全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孩子原本滚烫的皮肤也开始沁出一层细汗,这是退热的迹象。
妇人千恩万谢,方茴却只是摇头:"回去用温水擦身,这包药分三次煎服。"她顿了顿,又添了句,"若明日还不退热,再来寻我。"
季明远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是这样专注的神情,腕间藤镯泛着温润的光。
——
人潮逐渐散去,夕阳缓缓西沉,仿佛给整个城市披上了一层橙红色的纱衣。方茴静静地收拾着药箱,季明远则蹲在一旁,帮忙整理那些散落的药材。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生怕弄坏了这些草药。
方茴将最后一味草药小心翼翼地收入药箱,然后轻轻合上盖子。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藤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声响,仿佛是在为这宁静的时刻增添一丝生机。
“饿了吧?”季明远突然开口,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雀跃。方茴抬起头,正好与他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对视,那里面仿佛藏着一片璀璨的星空。
“嗯,有点。”方茴微笑着回答道。
“城南新开了家馄饨摊,皮薄馅大,汤头是用老母鸡熬的,味道可鲜美了!”季明远兴奋地介绍着,眼中的光芒越发耀眼。
方茴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啊。”
她顺手将药箱背在肩上,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季明远见状,连忙伸手接过她的药箱,笑着说:“那是自然,我请客!”
两人并肩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巷,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卖糖人的小贩正熟练地吹着一只凤凰,金黄的糖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一只真正的凤凰即将展翅高飞;卖绢花的老妇人则坐在巷口,手里不停地翻飞着彩色的丝线,编织出一朵朵绚丽的花朵。
馄饨摊前热气腾腾,老板娘见是季明远,热情地招呼道:"季小哥来啦!这位是......"
"方大夫。"季明远的耳根微微发红,却故作镇定地介绍道,"她医术可好了。"
方茴低头整理衣袖,藤镯滑落到腕间。老板娘眼尖,笑着打趣:"姑娘这镯子真别致,是心上人送的吧?"
"不是的。"方茴急忙摇头,藤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是阿祖给我的。"
季明远舀了一勺辣椒油放进她碗里:"记得你爱吃辣。"
热气氤氲中,方茴的眉眼柔和下来。
季明远的手顿了顿,汤勺在碗沿轻轻一碰他抬头看她,"倒是你,是远近闻名的大夫了"
方茴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藤镯:"那年瘟疫,若不是程文正救我..."她的声音低下去,"就想多救几个人。"
暮色渐浓,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季明远突然指着远处:"快看!"
只见夜空中升起一盏盏孔明灯,像散落的星辰缓缓上升。方茴仰头望着,灯火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藤镯也染上了温暖的光晕。
"明日西市有庙会。"季明远轻声说,"要...一起去看看吗?"
藤镯轻轻撞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方茴低头搅动汤汁,嘴角却悄悄扬起:"好啊。"
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踉跄着跑来,看到方茴的药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夫...求您救救我娘!"
方茴立刻站起身,药箱带子勒在肩上。季明远己经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少年:"带路!"
三人穿过七拐八弯的巷子,来到一间低矮的茅屋前。屋里躺着个面色惨白的妇人,腹部插着半截断箭,身下的褥子己经被血浸透。
"猎户家的..."少年哽咽着解释,"娘亲去山上采药..."
方茴己经打开药箱,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的藤镯碰到铜盆边缘,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按住她。"方茴的声音异常冷静。季明远立刻上前固定住妇人颤抖的身体。
银光闪过,三根针精准地落在穴位上。方茴的额头沁出细汗,藤镯随着她施针的动作不断晃动。当最后一针落下时,妇人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
"得把箭头取出来。"方茴看向季明远,"需要你帮忙。"
季明远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在火上消毒。当冰冷的刀刃划开皮肉时,妇人发出痛苦的呻吟。方茴立刻将一块软木塞进她齿间:"咬住。"
烛火摇曳中,两个年轻人配合默契。当带血的箭头"当啷"一声落入铜盆时,窗外正好传来打更声。
天快亮了。
方茴用浸了药汁的棉布包扎好伤口,藤镯上沾了血迹。少年扑通跪下要磕头,被她一把扶住:"每日换药,发热就来找我。"
走出茅屋时,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季明远突然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沾到的血渍:"累吗?"
方茴摇摇头,藤镯随着她的动作滑到腕骨处。晨光中,她看到季明远眼下淡淡的青黑,突然想起什么:"今日...不是要去庙会吗?"
季明远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等你睡醒。"他指了指她腕间的藤镯,"这个...要不要我帮你洗干净?"
方茴下意识捂住镯子,耳尖微红:"不用,这是药藤编的,沾血反而..."她突然住口。
"反而什么?"
"没什么,对了倒是你怎么和之前的你性情完全不一样?"方茴加快脚步,藤镯在晨曦中闪着微光。阿祖说过,药藤见血则灵,最宜...定情时相赠。
“以前是官员身份见你,现在我见你是以朋友身份,那自然是不一样了,你以后就叫我明远吧。”季明远嘴角微扬,眼角的细纹也随之显现出来,仿佛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他的目光中透着一丝亲切和温暖,与以往的严肃和威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茴笑了,没有说话
季明远望着她匆匆的背影,笑着追上去。晨风拂过巷弄,带来早市炊烟的香气。药箱和佩刀偶尔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了几日,方茴正在整理医摊的药材,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唇角微扬,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季大人今日倒是来得早。"
"方大夫这是在责怪在下往日怠慢?"季明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将一包还冒着热气的荷叶包放在案几上,"刚出炉的茯苓糕,趁热尝尝。"
方茴转身,见季明远一袭靛青色常服,腰间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她接过荷叶包,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掌,立刻礼貌地收回:"多谢记挂。你今日不用去上朝点卯?"
"我都回来了。"季明远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碾,"昨夜那场雨来得急,你这边没事吧?"
"没事。"方茴将茯苓糕分成两半,递回一份给他,"你也用些。"
方茴拭了拭嘴角,忽然正色道:"明远,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季明远放下茶盏,目光专注地望向她:"但说无妨。"
"我想在城南开家医馆,专为贫苦百姓诊治。"方茴的指尖轻轻点着案几,"只是那边地界复杂,想请你偶尔去坐坐,不必费太多时间。"
季明远沉吟片刻,眼中浮现温和的笑意:"济世利民,这是好事。我自当尽力相助。"
三日后,城南陋巷里,"济善堂"的匾额高高挂起。季明远站在檐下,看着方茴指挥工人摆放药柜。
"左边再抬高些...好,就这样。"方茴转头看见季明远,眼中闪过欣喜,"你来得正好,看看这匾额可还端正?"
季明远后退几步,认真端详:"往右再偏半寸更好。"
他上前帮忙调整,不料踩到一块湿滑的青苔,身形一晃。方茴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手臂相触又立即分开,各自退后半步。
"当心。"方茴轻声道。
季明远整了整衣袖,温声道谢:"多亏你眼疾手快。"
忙了一天,所有人都散了,就等吉日开馆。
方茴正在灯下研读医书,忽闻轻轻的叩门声。开门一看,是季明远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下摆己经湿透。
"明远?这么晚了..."方茴惊讶地让开门口。
季明远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路过张记,想起你爱吃的桂花糕。"
方茴接过油纸包,触手还是温热的。
"你专程去买的?"她轻声问。
季明远微微一笑:"恰好在附近来看看你。"
方茴心头一暖,侧身相让:"快进来暖暖身子,我煮茶给你喝。"
灯下,两人对坐品茗。季明远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方茴腕间的藤镯上:"这镯子有些年头了。"
方茴下意识抚了抚藤镯:"阿祖留给我的。说是..."她忽然住了口。
"说什么?"季明远好奇地倾身。
方茴摇摇头,为他续上热茶:"没什么。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送季明远到门口时,雨势渐小。季明远撑开伞,忽然转身:"方茴..."
"嗯?"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温声道:"明日见。"
方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手指轻轻着腕上的藤镯。师父曾说,这藤镯见血则灵,最宜...赠予心上人。这话,她现在还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