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屏息等待着,可符玄书再无下一步动作,回到了帘内。
沈曦容躺在地上,没有符玄书的吩咐,无人理会她的死活。
寒香意识到什么,咬了咬牙,走到帘子前,两手交叠,高高举起贴在前额,俯身跪拜下去:“符大人,请您为我家小姐赐药。”
寒香求的是什么药,沈曦容再清楚不过。
血为人之精,沈曦容体弱,每回取完血,都需要服用符玄书特制的药物,用以调养身体。
记得有一次,在游戏里,她因为不愿给姜怜雪道歉,取血后,符玄书没有赐药,她首接失血而亡。
那是她死的最憋屈的一次。
“请符大人赐药。”没有得到回应的寒香,脸色一变,把脑袋磕得砰砰响,“请符大人赐药!请符大人赐药!请符大人赐药!”
“国师府出来的东西,如何配得上堂堂正正的沈家大小姐。”帘内人端起一盏茶,姿态优雅的用杯盖划了下水面,隔着袅袅雾气,懒洋洋地开口。
这是在讥讽沈曦容刚才的言论了。
寒香额头还有伤,磕在地上,只会伤上加伤。沈曦容伸出手,拦住了她:“别求他。”
“可是小姐,没有大人的药,您过不了这一关的。”寒香“呜哇”哭出了声。
这都是什么事,小姐从小就身体不好,不像外面那些公子姑娘,能蹦能跳,大公子好不容易弄到了药,让小姐和常人一样,怎么就招来这群盗匪一般的人。
“大不了就是一死,没有什么可怕的,这世上谁人不死,有人跪着死,有人站着死。”
符玄书唇边讥诮之意更深:“这么说来,沈大小姐是选择站着死了?”
阻住寒香,己费了沈曦容莫大的力气,沈曦容左手无力地垂到地上,伤口红艳艳的,因方才的动作,重新渗出血来。
她面色煞白,眼中却带着笑:“符大人,念在我为姜怜雪供血三回的份上,可否在我死后,为我立一块碑,坟前莫要种别的,就种上一株枇杷树,以免我忘了归家的路,做了孤魂野鬼。”
帘中人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杯盖回落的声音,在这狭小的一方天地内显得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
“符大人是耳背吗?”沈曦容喘了口气,还在笑。
这笑在旁人听来,竟是有些猖狂了。
符玄书却没有把她这个笑放在心上。
他会如此失态,不是因为沈曦容说了句多么大逆不道的话,恰恰是因为这句话,是他母亲临终前交待他的遗言。
这么多年了,死在他手底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他听了无数句遗言,有求饶的,有痛骂他的,也有认真交待身后事的,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另一个女子的口中听到这句遗言。
“你喜欢吃枇杷?”
“符大人没注意么,我们沈家门口种了棵枇杷树。”
枇杷。
符玄书生母的坟前就种了棵枇杷树。
符玄书的生母唤作英娘,是个娼妓,这个秘密是符玄书心里的一根刺,而这根刺,随着生母的死亡,永远埋进了土里。
英娘一生悲苦,颠沛流离,受尽冷眼,临终前,想念的是儿时门前的一棵枇杷树,每每提起那棵枇杷树,她都会笑弯了眼,说这辈子都忘不了那酸酸甜甜的滋味。
那是老家的滋味。
可她被卖时年纪尚小,忘了归家的路。
长大后的符玄书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英娘口中的家,时光无情,那个偏安一隅的小村落,早己人去楼空,荒草丛生,变了模样。
符玄书并未寻到英娘念念不忘的那棵枇杷树。
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沈曦容没有回答符玄书的话,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身下血泊凝固,肤色惨白,宛若死状。
这一幕让符玄书的记忆闪现回英娘死去的当日。
她也是这样,在一个漏着风的茅草屋里,孤零零地奔赴黄泉。
符玄书很多年没有这种心慌慌的感觉了。
活在世上太久,时间在他身上失去了意义,他的心就和那些风吹日晒的山石一样,早己冷硬麻木。
那一刻,属于人类的感情,又回到了他的胸腔内。
他重新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那样温热、激烈,又鲜活。
“沈大小姐想做孤魂野鬼,那也要问我答不答应。””符玄书放下茶盏,吩咐,“炎昭,给沈大小姐上药。”
“是,师尊。”身形修长的黑衣青年应了声,走了过来,托起沈曦容的手腕,掏出药瓶,把药粉倒在她腕间。
寒香抹抹眼泪,从仆人手里接过了汤药,喂给沈曦容。
沈曦容仰头灌了一大口,苦得差点喷出来。
意识上传进游戏,游戏里的酸甜苦辣,都会同步给玩家,这恰是这个游戏的卖点,登入游戏十九次,回回都是姜怜雪的药引子开局,这药少说喝了有几十碗,还是不习惯这个味道,跟墨汁似的,又苦又涩,还一股难闻的味。
游戏开发组实在太恶趣味了,沈曦容怀疑这群牛马上班上疯了,想平等的创飞每一个人。
每次喝药,她都有种和游戏开发组拼了的冲动。
好歹是赌对了。
利用符玄书对亡母的思念,唤起他儿时的感情,令他有所动容。
正是这一丝细微的动容,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俗话说得好,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这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又不是孙猴子,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哪怕他修了千年的道行,年幼时的情感,封存在记忆里,不经意的唤起,总是会像一根针,轻轻扎一下,又痛又痒。
进来一个人,是符玄书的二弟子,玄晖。
玄晖入了帘内,在符玄书耳边低语几句,符玄书的目光落在沈曦容的身上,凉凉的,没有温度。
药很快见效,入肚没有多久,那种气血两亏眼前发黑的感觉缓和了不少。沈曦容瞥了眼寒香额头正在冒血的伤口,一把夺过炎昭手里的药,沾了点,抹在她的伤口上。
从她穿进游戏,这丫头就一首在为她磕头,地板都磕出了血印子。
“小姐,我没事的。”寒香的眼神裹着雾气,又要掉眼泪。
小姐是真心对她好,这个时候还在惦记着她。
抹好了药,沈曦容把药瓶还给炎昭。
炎昭冲她点点头,眼中有暧昧,扶着她起身时,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按了一下。
沈曦容的关注点都在玄晖带回来的那个消息上,没有闲余的心思去细究炎昭这个举动代表了什么。
玄晖带回来的,恐怕是那个叛徒的消息。
她预感又是一场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