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西点半,正是第一批夜班工人陆续进厂的时间。
红星机械厂大门口的公共布告栏,向来是全厂信息最集中的地方,从表彰通告到寻物启事,都贴在这里。
但今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张崭新的、用隽秀字迹写成的《活动策划方案》,给死死地吸引住了。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好奇。
“保密防?知识竞赛?工会又搞什么新花样?”
“嘿,这题目有点意思啊,案例分析……”
但当有人念出那个附加题时,人群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代号为‘KS-3’的关键技术图纸失窃……敌人的真实战略意图可能是什么?……”
“KS-3?”一个懂行的老师傅脸色瞬间变了,“那不是……前阵子技术科丢的那批西德图纸吗?这事儿不是封锁消息了吗?怎么能写在布告栏上!”
“特等奖,英雄牌钢笔……”一个年轻工人咂了咂嘴,“这奖励,怕不是在钓鱼吧?”
人群像被扔进了一颗炸弹,瞬间炸开了锅。
恐慌、猜忌、好奇……各种情绪,像病毒一样,以布告栏为中心,飞速地向整个工厂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而始作俑者李月驰,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图书馆里,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手里捧着一本《安娜·卡列尼娜》,看得津津有味。
仿佛外面那场由她一手点燃的滔天大火,与她毫无关系。
五分钟后,厂党委办公室。
秘书小张连门都忘了敲,像火烧了眉毛一样冲了进来。
“秦……秦厂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秦副厂长正端着茶杯,闭目养神,闻言不悦地睁开眼:“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您……您快去看看吧!大门口的布告栏!”小张把一张刚从布告栏上撕下来的、手抄的策划案副本,哆哆嗦嗦地递了过去。
秦副厂长接过,只看了一眼那个标题,眉头就拧了起来。
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道“附加题”上时,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混账!!!”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只珍贵的紫砂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李月驰!这个不知死活的黄毛丫头!”
他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昨天才刚刚用“谈话”警告过她,没想到,她今天就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
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这是在告诉全厂所有的人——图纸失舍案,有内幕!有黑手!
她这是要把整个盖子,都掀翻过来!
“小张!”秦副厂长停下脚步,眼中迸发出狠戾的凶光,“立刻!马上去保卫科!就说那个李月驰,有重大特务嫌疑!让她把布告栏上所有的东西都撤下来,然后把人给我看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见!”
他知道,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这颗己经被点燃的“炸弹”,重新按回水里。
哪怕,会弄出更大的动静。
同一时间,总工程师办公室。
何卫东也拿到了那份策划案的抄件。
他看着那道附加题,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
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扭曲的。
“疯了……真是个疯子……”他喃喃自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孙吗?布告栏的事,你听说了吧?”
“……对,就是那个新来的小丫头搞出来的。”
“哼,秦勇这次,怕是要焦头烂额了。他以为把我们技术科的人当猴耍,现在好了,被一只小狐狸,在他自己的院子里,放了一把大火。”
“咱们?咱们什么都不用干。看戏,就行了。”
他挂了电话,端起桌上的搪瓷缸,美滋滋地喝了一大口浓茶。
他第一次觉得,那个叫李月驰的女人,虽然讨厌,但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十分钟后,市郊,一个秘密的安全屋里。
警卫员小陈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连敬礼都忘了。
“首长!出事了!”
王决正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用红蓝铅笔标注着什么,闻言,头也没抬。
“说。”
“李……李月驰同志她……”小陈喘着粗气,将一份刚刚从红星厂传出来的、紧急手绘的布告栏草图,递了过去,“她把……把案情,捅出去了!”
王决接过草图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当他看清那道附加题的内容时,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龟裂”的迹象。
他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一根一根地暴起。
他手中的红蓝铅笔,被他硬生生地,捏成了两段。
“胡闹!!!”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怒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前的实木桌上!
“砰”的一声巨响,桌上的水杯被震得飞了起来,摔得粉碎。
小陈吓得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出。
他从未见过自家首长发这么大的火。
那是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棋子完全失控后,所产生的、混杂着惊怒与无奈的滔天怒火。
王决死死地盯着那张草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终于明白,李月驰昨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不是在跟他谈判,也不是在向他求助。
她是在**“告知”**他。
告知他,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来下这盘棋。哪怕,代价是把整个棋盘都给烧了!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失控的棋子。
她是一颗,会自己选择爆炸时间、爆炸地点、甚至爆炸方式的……定时炸弹!
“备车!”王决的声音,己经冷到了冰点。
“去红星厂。”
“我倒要亲眼看看,这颗‘炸弹’,到底想把自己,炸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