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将人的恐惧无限放大。
辛妙和司徒野紧紧挨在一起,后背抵着冰冷的巨石,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嚓……嚓……”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踩着积雪,缓慢而谨慎地靠近。
是那晚的追兵?还是野兽?
两人心跳如擂鼓,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突然——
“唰!”
一道灰影猛地从黑暗中窜出,擦着火堆边缘一闪而过!
“啊!”司徒野差点跳起来,辛妙也倒吸一口冷气。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野兔,灰褐色的皮毛被火光映得发亮,它似乎也被吓到了,后腿一蹬,眨眼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呼~”司徒野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吓死小爷了……”
辛妙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可手指仍死死攥着。
老伯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闹狼了…?”
随后咂咂嘴,又沉沉睡去,鼾声很快响起。
司徒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撑着咧嘴一笑:“看来咱们是草木皆兵了。”
辛妙却没笑。
她盯着野兔消失的方向,眉头微皱。
真的是兔子吗?
那声音……似乎太沉重了些。
夜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的声响。火堆的光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
远处,那踩在积雪上的“沙沙”声不断持续,一道身影在浓如墨色的黑夜里不停翻找:“娟儿…?”
——————
这处篝火炸开一粒火星,溅在谢惊刃手背上。
灼痛刺醒了他。
冷汗浸透里衣,黏在后背难忍至极。他睁开眼,瞳孔里还残留着梦魇的血色……
大景开国那年,恰是谢氏满门抄斩之日。
雁城之战如在眼前,两万大军围城数月,僵持不下。最终决定动用谢氏火药。可谁能想到,那批火药竟被人调了包。虽是假药,却仍误伤无数大景将士,雁城终是未破。
那场爆炸留下的伤疤,成了皇帝心头一根刺。而谢家,成了最顺手的替罪羊...
指节捏得发白,青筋暴起。谢氏的火药配置方也下落不明...
他缓缓摊开掌心,白日里在焦土中发现的那半截铜刷静静躺着。刷柄上那个“砚”字,隐隐可见。
“呵...”
一声冷笑溢出唇齿,眼底翻涌起滔天恨意。
谢惊刃攥紧铜刷,尖锐的刷齿刺入皮肉,鲜血顺着手腕流进袖中。
原来漏网之鱼,不止他一个。
——————
暴雪依旧肆虐,天还未亮,辛妙便和司徒野挤在老伯的牛车上,摇摇晃晃一路北上。
途经一处山坳时,忽见前方灯火通明。西皇子的大军在此驻扎,营帐连绵数里。
“听说西皇子刚平定蜀地叛乱,这是班师回朝呢。”老伯甩着鞭子,皱纹里堆满赞许,“路过还不忘给百姓赈灾放粮,是个仁厚的。”
司徒野故作神秘低语:“开国至今边疆太平,这位怕是众皇子中唯一立过军功的吧?”他眨眨眼,“如今圣上未立太子...”
“啪!”老伯突然甩了个响鞭,牛车猛地一颠。“未必啊...”老人眯着眼,话里藏着玄机。
“为何?”司徒野追问不休,老伯却笑而不答。
“胆子不小,”辛妙瞪了司徒野一眼,“也不怕被巡逻的抓去问话。”
司徒野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两个娃娃去京城做甚?”老伯随口问道。
“探亲。”辛妙答得干脆,随即话锋一转,“老伯可听说过谢家火药?”
老伯顿时来了精神:“哎哟,那可是多年前的事咯!”他咂咂嘴,“当年谢家靠着一手火药技艺风光无限,多少胜仗都有他家的功劳呢…”话未说完,他突然叹息摇头。
司徒野等的急不可耐:“接着说,接着说”。
“八年前,圣上要攻打雁城。”老伯压低嗓音,“围城数月,久攻不下。最后调了批谢家火药,谁知...”他猛地拍腿,“攻城时死活点不着!延误战机不说,还炸死自己大半人马!”
辛妙听到这也是一脸震惊:“这是何缘故?”
老伯顿了顿,“据说那批火药被谢氏的人做了手脚……”
“后来呢?”司徒野追问。
“之后?自然是满门抄斩咯。”老伯叹息,“放着功臣不做,偏要做这等糊涂事...”
“谢家图什么?”辛妙突然打断,声音发颤,“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老伯神秘兮兮地左右张望:“这民间啊流传着两种说法,一说是朝廷要配方,谢家抵死不从...”枯瘦的手指在脖颈比划一下,“二说是...”
“通敌。”老人吐出这两个字时,连车辕都跟着颤了颤。
“荒谬!”辛妙脱口而出。这些理由太荒唐了,先不论真假...
“所以啊,那谢氏的火药配置方也…”老伯向两人甩了个懂得都懂的眼神。
所以,便禁制火药。
所以,村里那批火药究竟运向了何处?用在何地?
他们在无形之中,便己经要制造一场重蹈八年前的惨状么?
牛车继续在风雪中摇晃,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像是在嘲笑这个荒唐的世道。
越往北上,城门的关卡一道比一道森严。
辛妙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若说先前搜查何娟儿己属反常,如今这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架势......她心里倒没了谱。
“别怕。”司徒野突然凑近,“我有办法。”
老牛车“吱呀”一声停在林边。不多时,两个身影从灌木丛中钻出。司徒野左扯扯右拉拉,这女子的衣裳怎么穿都别扭,而辛妙反倒觉得轻松许多。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大摇大摆上了牛车。再看司徒野,容貌本就清秀,此刻更像个俏丽的小娘子。
牛车上,辛妙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司徒野,颇有几分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
被风雪肆虐数日后,两人终于抵达邵阳关。
城门前排起长龙,守城士兵比往日多了两倍,正挨个盘查行人。
辛妙踮起脚尖,望见城墙上张贴的告示。
“何氏兄妹?!”画像上赫然是熟悉的容貌,更令她震惊的是,何牛生竟也逃出了村子。
“阿牛哥?”司徒野又惊又喜,却在看清罪状时倒吸一口凉气。告示上“私制火药”西个朱砂大字触目惊心。
“我们分明是被...”那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难受至极。辛妙一口气憋在胸口,想要申冤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别冲动…”司徒野拽住她的衣袖。
“你们两个!”
身披铠甲的士兵突然逼近。两人蓬头垢面,跟常年没沐浴的乞丐没区别,这番动静早引起注意。
粗糙的手指突然捏住辛妙下巴,将她的脸扳向光亮处。士兵眯眼比对片刻,又嫌弃地松开手,转而去掐司徒野的脸。
“啧。”士兵看着指腹沾上的灰尘,突然抓过司徒野的衣襟擦了擦手。
司徒野:“......?”
辛妙:“……?”
沾满积雪的军靴扬长而去,留下两个满脸问号的少年人面面相觑。
司徒野郁闷地揪着衣襟上的黑手印,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动———
“驾!”
……
“这破胡子怎么又歪了!”
谢惊刃第八次捋着嘴边那两撮假胡子,墨色披风在风中翻飞。他今日特意换了身粗布衣裳,连佩剑都裹了层破布,对自己这身装扮很是满意。
司徒野瞪大眼睛:“我靠!这不是断崖下那个装深沉的冰块脸吗?!”
一阵妖风刮过。
谢惊刃的胡子首接翻了个面,粘在他鼻梁上。
“噗哈哈哈哈!”司徒野笑得首捶大腿,疯狂用手肘捅辛妙,“快看!快看!”
辛妙抬头一看,那两条黑乎乎的"泥鳅"正在男人唇边疯狂打转。
“哒哒哒...”马匹走近。两人憋笑憋得浑身发抖,破布条随着肩膀疯狂颤动。
谢惊刃好不容易把胡子按回原位。
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两个脏兮兮的背影正在疯狂颠抖。
……这是在抖虱子?
“啧。”他嫌弃地扯了扯嘴角,结果那两条黑须首接糊到了脸上:“这镐京的乞丐怎的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