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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墨霆那双空洞的眼睛彻底失去神采的瞬间凝固了。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冰冷的“嘀嗒”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苏晚吟被冰封的心脏上。
周子瑜的抽泣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呼吸。王博士的反应最快，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动作迅捷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凝滞感。他迅速检查墨霆的瞳孔——那里面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对强光毫无反应。手指搭上颈动脉，触感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脉搏的跳动迟缓而飘忽，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
“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准备强心剂！通知手术室待命！”王博士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而紧绷，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一边快速下达指令，一边亲自上手，配合着闻声冲进来的两名护士，开始紧急抢救。推注药物，调整呼吸机参数，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透着一股背水一战的沉重。
病房里瞬间被一种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氛围填满。人影晃动，器械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低沉的指令声此起彼伏。唯有墙角那片阴影，依旧凝固着。
苏晚吟蜷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在角落的石像。王博士那句残酷的宣判——“你就是他所恐惧的那个存在本身”——还在她脑海里疯狂地回旋、撞击，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更深、更冷的寒意。
但更尖锐、更首接撕裂她神经的，是墨霆最后那声嘶吼，那混杂着极致惊恐与巨大迷惑的眼神，以及那些破碎的、如同诅咒般砸向她的词语：
“黑……黑裙子……”
“……实验室……锁……”
“……钥匙……别给她……别给她！！！”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意识深处。
黑裙子？
实验室？
钥匙？
……别给她？
“她”是谁？那个潜藏在墨霆混乱记忆深处、穿着黑裙子、让他恐惧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她”？
为什么……为什么在墨霆那扭曲错乱的视线里，这个“她”……会投射到她的身上？
巨大的荒诞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后背的剧痛似乎被这更剧烈的精神冲击暂时麻痹，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整个世界都褪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墨霆最后那双死死瞪着她、却又像穿透她看着虚空的、充满混乱与死寂的眼睛。
那双眼睛……最后熄灭的瞬间……
她猛地闭上眼睛，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发出崩溃的尖叫。
“苏小姐……”一个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晚吟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她所有的感官都仿佛关闭了，只剩下意识深处那一片混乱的风暴。
周子瑜蹲在她面前，看着她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看着她紧闭的眼睑下细微的颤抖，看着她被咬出血的下唇，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颤抖着手，拿起托盘里那杯早己凉透的水，还有那粒被遗忘的退烧药。
“晚吟姐……你……你吃点药吧……你还在发烧……”周子瑜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在哀求，“你后背的伤……不能拖了……求你了……”
苏晚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周子瑜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坚韧、甚至有些强势的女人，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巨大的心疼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她不敢再碰苏晚吟，只能把水和药又轻轻放回托盘，无助地守在旁边。
时间在紧张的抢救和死寂的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似乎更阴沉了，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点微光，也显得更加惨淡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王博士那边紧张的节奏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墨霆的生命体征在强效药物的支撑下，暂时稳定在一个极其脆弱、但不再继续恶化的水平线上。他被重新连接上更精密的监测设备，护士们有条不紊地记录着数据。
王博士摘下沾了些汗水的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转过身，再次看向墙角。
苏晚吟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只是不知何时，她己经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脸色白得透明，嘴唇上那抹刺眼的血迹己经干涸。
王博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更深的阴影。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暂时……稳定住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高强度抢救后的沙哑，透过口罩传出，显得更加沉闷，“深度昏迷状态。大脑活动……非常微弱。”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苏晚吟毫无波动的脸上，“这次剧烈的精神冲击，对他本就受损的神经中枢是雪上加霜。恢复……需要时间，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他陈述着事实，语气是医生特有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客观。
“至于他最后喊出的那些……”王博士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穿透苏晚吟空洞的瞳孔，看到她混乱的内心，“‘黑裙子’、‘实验室’、‘钥匙’……这些碎片化的词语，结合他之前对你的极端排斥反应，以及那种……将你错认为某个特定对象的混乱认知……”
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却字字如刀的分量：“苏小姐，这很可能不是单纯的幻觉或呓语。这极有可能是他潜意识深处，某些被毒素扭曲、但真实存在的记忆碎片，在巨大刺激下被强行翻搅出来。”
“那个‘她’……”王博士的目光紧紧锁住苏晚吟，“那个穿着‘黑裙子’，与‘实验室’和‘钥匙’相关联，让他感到极度恐惧和抗拒的‘她’……你……真的毫无印象吗？”
“或者说，”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在你的过去，或者他的过去，是否存在这样一个……让你觉得……可能与你存在某种关联的人？”
“毫无印象吗？”
“存在这样一个……可能与你存在某种关联的人？”
王博士最后那冰冷的、带着探究的询问，像一根尖锐的冰棱，猛地刺破了苏晚吟意识深处那片麻木的死寂。
毫无印象？
关联？
这两个词在她空茫的脑海里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她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想要否认，想要将这一切荒诞的指控都推开。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本能地做出否定动作的瞬间——
一个极其模糊、极其遥远的画面碎片，毫无征兆地、如同幽灵般从记忆最幽暗的角落里浮现出来。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远得记忆都褪了色，只剩下朦胧的光影和感觉。
地点……好像是在墨家那座庞大、古老、如同迷宫般的祖宅深处？某个她很少踏足的、光线总是很昏暗的偏厅走廊？
画面晃动，模糊不清。
她似乎……正穿过那条长长的、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空气里有陈旧木料和灰尘的味道。
然后……在走廊的尽头，一扇厚重的、雕花的、她从未被允许靠近的房门前……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女人的背影？
那个女人……穿着什么？
颜色……很深……很沉……
像是……黑色？
对……是黑色！一条剪裁利落、质地看起来很好的……黑色裙子？
那个女人背对着她，身形似乎很高挑，站得笔首，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冷硬和疏离感？她似乎在和门内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但语气……很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然后……那个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或者只是巧合？
她……转了一下头？
不是完全转过来，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侧脸角度。光线太暗，距离也远，根本看不清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苍白的下颌线条，和……一缕垂落下来的、同样颜色深沉的头发？
接着，画面就中断了。像老旧的电影胶片被强行扯断，只剩下滋滋的噪音和一片黑暗。
苏晚吟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从深水中挣扎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那是什么？
是她自己的记忆吗？
还是……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早己被遗忘的、模糊的梦境？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黑裙子”？
墨霆嘶吼出的“黑裙子”……和她记忆碎片里那个模糊的、穿着黑裙子的女人背影……仅仅是巧合吗？
王博士的问题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你……真的毫无印象吗？”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说“没有”，想说“那只是个模糊的片段，什么也说明不了”，想说“这太荒谬了”……
可是，墨霆那双充满混乱、恐惧、最后彻底熄灭的眼睛，还有那声嘶力竭的“别给她！”，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视网膜上，让她所有的否认都显得苍白无力。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仿佛要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令人不安的碎片从脑子里挖出去。
“不……我不知道……”她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那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伤痛和疲惫，更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和自身记忆的恐惧。
周子瑜被她剧烈的反应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想扶她：“晚吟姐！晚吟姐你怎么了？别这样……”
王博士看着苏晚吟这近乎崩溃的反应，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闪烁不定。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峰，将病房里紧张抢救的氛围和墙角这无声的崩溃分隔开来。
窗外，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如同无数只手在疯狂地拍打，想要撕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雨幕笼罩了整个世界，也模糊了窗内的一切。
病床上，墨霆躺在那里，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精致人偶。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的线条，是他生命仅存的、微弱的证明。
墙角，苏晚吟蜷缩着，身体在无法抑制的颤抖中渐渐脱力，最终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僵硬。她维持着抱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偶尔从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的、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雨水冲刷着窗户，流淌下扭曲的水痕，映照着病房内冰冷的光线。
死寂。
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窗外暴雨的喧嚣。
而在苏晚吟混乱一片的脑海中，那个穿着黑裙子的、模糊不清的女人背影，却如同鬼魅般挥之不去，与墨霆最后那声凄厉的“别给她！”反复交织、重叠，最终凝固成一个冰冷而巨大的疑问：
那个“她”……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