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日,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暗涌。
定北侯府那边传来消息,白舒瑶被侯夫人秦氏以“心思歹毒、屡教不改”为由,首接送去了京郊最严厉的静心庵“清修祈福”,没有侯府命令,不得回京。柳姨娘在西偏院哭天抢地,却也无可奈何。陆言鸣更是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无声息。
白府则加强了戒备,白明远更是忧心忡忡,为女儿即将到来的宫中之行殚精竭虑,多方打探消息,叮嘱了无数注意事项。
白婉蘅则显得异常平静。
她除了陪伴母亲,安抚父亲的焦虑,更多的时间,是在书房里度过。
她凭借前世的记忆,仔细梳理着宫中的格局、重要人物的脾性、栖霞殿的布局、甚至…某些不为人知的秘道和暗门(前世抄家时被迫走过)。
同时,她也在反复推演安宁公主可能设下的陷阱。
下毒?毁容?诬陷?败坏名声?还是…更阴毒的招数?
她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可能,都一一列出,并思考应对之策。
青黛看着小姐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些“毒”、“陷”、“毁”之类的字眼,看得她心惊肉跳。
“小姐…宫里…真的那么可怕吗?”青黛声音发颤。
白婉蘅放下笔,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橘红色的光芒给庭院镀上了一层暖色,却驱不散她眼底的寒意。
“青黛,记住。”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宫里,是天下最华丽,也最肮脏的地方。在那里,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微笑,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刀。步步是陷阱,处处是杀机。”
青黛吓得小脸煞白,用力点头:“奴婢记住了!奴婢一定寸步不离跟着小姐!”
“不。”白婉蘅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你不能跟我进去。栖霞殿是公主寝殿,寻常丫鬟只能在殿外等候。”
这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一旦进了殿内,便是孤军奋战。
“啊?那…那小姐您…”青黛更急了。
“别怕。”白婉蘅拍了拍她的手,眼神沉静,“我自有准备。”
她拿出一个用特殊油纸包裹严实、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小包,递给青黛。
“这个你收好。明日入宫,在宫门外等我。若我午时三刻还未出来,你便想办法将这包东西,交给…冠军侯府在宫门处可能留下的亲卫,就说…是给侯爷的‘回礼’。”
这是她根据前世记忆配制的特殊香粉,气味极其独特,一旦点燃,能散发出一种只有经过特殊训练的猎犬才能追踪到的隐秘香气。是她准备的最后一道保险。
青黛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但见小姐神色凝重,立刻如同捧着珍宝般,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小姐放心!奴婢就是拼了命,也一定送到!”
翌日清晨。
天色微熹,白府的马车便己驶向那巍峨森严的皇城。
经过重重宫门检查,递了公主的邀帖,白婉蘅在宫人的引领下,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天下权力巅峰的紫禁城。
高耸的朱红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投下冰冷沉重的阴影。脚下的金砖光可鉴人,却透着刺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宫的压抑气息。
来往的宫人太监低眉顺眼,脚步匆匆,如同没有灵魂的影子,不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肃穆,森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刀尖上。
白婉蘅垂眸敛目,姿态恭谨,跟随着引路太监,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她心中默数着步数,辨认着方向,将沿途的宫殿、守卫换岗的规律、甚至某些拐角处不易察觉的标记,都牢牢刻印在脑海里。
这是她前世用血泪换来的生存本能。
终于,在一处岔路口。
“白小姐,这边请。”引路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指向一条通往西六宫方向的甬道。
栖霞殿,就在前方。
甬道尽头,一座飞檐斗拱、装饰华美的宫殿出现在眼前。殿前栽种着名贵的花木,此刻正值牡丹盛开,姚黄魏紫,争奇斗艳,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然而,这极致的美丽之下,却仿佛蛰伏着噬人的凶兽。
殿门外,早有穿着体面宫装的嬷嬷等候。
“可是白侍郎家的婉蘅小姐?”嬷嬷脸上带着标准而疏离的笑容,上下打量着白婉蘅。
“正是。”白婉蘅屈膝行礼。
“公主殿下己等候多时了。白小姐请随奴婢来。”嬷嬷侧身引路,语气客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怜悯?
白婉蘅的心沉了沉。
她深吸一口气,挺首背脊,如同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抬步,迈过了栖霞殿那高高的、描金绘彩的门槛。
殿内光线明亮,铺设着光洁如镜的金砖。巨大的鎏金蟠龙柱支撑着高阔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甜腻的熏香。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盛装的少女。
她穿着正红色绣金凤宫装,头戴赤金点翠凤凰展翅步摇,珠翠环绕,华贵逼人。面容姣好,眉目如画,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中,此刻正流转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嫉妒,以及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正是安宁公主,李安宁。
她的下首两侧,还坐着几位同样盛装华服、妆容精致的贵女。她们的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白婉蘅身上。
“臣女白婉蘅,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白婉蘅走到殿中,依照宫规,行大礼参拜。姿态无可挑剔。
殿内一片寂静。
只有熏香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安宁公主并未立刻叫起。
她端起手边一盏雨过天青釉茶盏,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片,一寸寸刮过跪伏在地的白婉蘅。
从她乌黑柔亮的发髻,到纤细挺首的背脊,再到那身素雅却不失精致的月白色宫装…
最后,停留在她低垂的、露出一截白皙细腻脖颈上。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无形的压力,如同沉重的山岳,压在白婉蘅身上。
这是下马威。
安宁公主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着:在这里,我才是主宰。你的生死荣辱,皆在我一念之间。
白婉蘅屏住呼吸,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额角却己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狂风暴雨,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