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声痛苦的呻吟溢出唇瓣。
白婉蘅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令人作呕的腐臭、无边无际的绝望…仿佛还残留在感官深处,让她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她没死?
不…不对!
入目的不是天牢冰冷的石壁和铁栏。
头顶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茜素红鲛绡纱帐。
身下是柔软光滑的苏绣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温暖干燥的气息。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她最喜爱的梨花香。
她僵硬地转动眼珠。
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镶嵌着螺钿的梳妆台、青瓷美人觚里插着几支含苞待放的玉兰、窗前悬挂的碧色琉璃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细响…
这里…是她的闺房!
她在白府的闺房!
白婉蘅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大,引得一阵眩晕。
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白皙,细腻,带着少女特有的柔润光泽。
没有血污,没有伤痕,更没有长期监禁和毒药侵蚀留下的枯槁。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光滑紧致,触手温润。
这不是她临死前那张憔悴如鬼、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
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挣扎着,几乎是跌下床,踉跄扑到梳妆台前。
光洁明亮的菱花铜镜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一张她无比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琼鼻樱唇,肌肤胜雪。
虽然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苍白和惊魂未定的脆弱,却掩不住那份属于豆蔻年华的、鲜妍明媚的少女气息。
这是…她十五岁及笄礼前夕的模样!
白婉蘅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她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
不是死前的幻觉!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她及笄礼的前一天!
回到了…那个彻底改变她命运轨迹的日子!
前世,就是这一天!
她因为即将到来的及笄礼心情雀跃,带着贴身丫鬟青黛去城郊踏青。
然后,“偶遇”了在湖边“不慎落水”、狼狈呼救的定北侯府庶子——陆言鸣!
当时年少心善的她,不顾男女大防,亲自下水将人救起,湿身相拥的画面被“恰好”路过的几位世家公子小姐看到。
一时间流言西起。
陆言鸣更是借机以“救命之恩”、“毁她清誉”为由,缠上了她,最终在双方长辈的“商议”下,定下了这门亲事!
从此,她的人生便如同被无形的枷锁套牢,一步步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言鸣…安宁…白舒瑶…”
白婉蘅看着镜中少女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此刻正翻涌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和冰冷!
一股滔天的恨意,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火山,在她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咆哮!
十年!
她被欺骗、被利用、被背叛、被践踏!
她的家族因她而覆灭!她的亲人因她而惨死!
她自己也受尽折磨,最终在绝望和痛苦中含恨而终!
老天有眼!
竟让她重活一世!
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
回到了她可以亲手扼断命运咽喉的起点!
镜中的少女,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
那笑容,不再有前世的温婉羞涩,只有历经地狱淬炼后的森然杀意。
“好…真好…”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陆言鸣,安宁,白舒瑶…还有那些前世欠我白家血债的人…”
她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镜面,仿佛隔着时空,点在那些仇人的脸上。
“这一世…”
“我白婉蘅,回来了!”
“我要你们…”
“血债血偿!”
“我要你们…百倍!千倍!地品尝我前世所承受的痛苦!”
“我要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淬毒的冰棱,掷地有声!
狂喜与冰冷的恨意在心中交织翻腾,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扶着梳妆台,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狂怒解决不了问题。
她需要清醒,需要谋划!
距离前世的“落水相遇”,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是午后,阳光正好,她贪看湖边初绽的桃花…
“小姐!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圆脸小丫鬟端着铜盆急匆匆走进来,正是她的贴身丫鬟青黛。
青黛看到白婉蘅只穿着中衣站在地上,小脸煞白,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铜盆跑过来,拿起一件外衫就往她身上披。
“哎呀我的好小姐!您前几日染了风寒才好些,大夫说了要静养,不能吹风的!这地上多凉啊!快回床上躺着去!”青黛絮絮叨叨,语气里满是担忧。
看着青黛鲜活稚嫩、满是关切的脸庞,白婉蘅眼眶猛地一热。
前世,白家覆灭,青黛为了护她,被乱刀砍死在白府门口,死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攥着她送的一支银簪…
“青黛…”白婉蘅的声音有些哽咽。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青黛更急了,伸手就要探她的额头。
“我没事。”白婉蘅握住青黛的手,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让她冰冷的心底涌起一丝暖流。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翻腾的情绪己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青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问,声音恢复了平静。
“回小姐,刚过巳时初刻。”青黛一边替她拢好外衫,一边答道,“夫人吩咐了,让您好好歇着,及笄礼的事有她和嬷嬷们操持呢。午膳我给您端进来?”
巳时初刻…
时间还来得及!
白婉蘅的心定了定。
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
春日明媚的阳光倾泻而入,带着微醺的暖意和草木的清香。
院中的玉兰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远处隐约传来丫鬟仆妇们为明日及笄礼忙碌的细碎声响。
一派安宁祥和。
多么讽刺啊。
谁能想到,这看似平静美好的表象之下,正有无数贪婪恶毒的眼睛在暗中窥伺,编织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巨网?
白婉蘅的目光越过院墙,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城郊那片开满桃花的湖边。
陆言鸣…
此刻,他应该己经按照他那位“好母亲”的安排,“提前”等在那里,准备上演那场英雄落难、美人相救的戏码了吧?
前世,她懵懂无知,成了他棋盘中一颗听话的棋子。
这一世…
白婉蘅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那笑容,如同淬了毒的蜜糖,美丽,却致命。
“青黛,”她转过身,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备水,更衣。”
“小姐?您要出去?可是您的身子…”青黛愕然。
“无妨,躺了几天,骨头都僵了。”白婉蘅打断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玉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如瀑的青丝。
铜镜里,少女的容颜依旧绝美,只是那双曾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幽深如寒潭,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与算计。
“去城郊湖边走走。”她淡淡地说,语气平静无波,“听说…那里的桃花,开得极好。”
青黛总觉得自家小姐有些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那个人,可眼神…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风雪,变得格外沉静,也格外…冷冽。
“是,小姐。”青黛压下心头莫名的怪异感,连忙应声去准备。
看着青黛忙碌的背影,白婉蘅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启唇。
陆言鸣。
游戏,开始了。
这一次,落水的狼狈戏码,你自己慢慢演。
本小姐…
可没兴趣陪你玩了。
只是,命运真的会如她所愿,轻易改变吗?
她即将踏入的,是否又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