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
沈昭的目光死死黏在圣旨那根沉甸甸、闪着低调奢华哑光的卷轴上。
之前那股几乎要将她肺腑都点燃的滔天怒意,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滋啦一声,瞬间偃旗息鼓,只剩下一点不甘心的余烟。
砸圣旨?那是小孩子才干的蠢事。
成年人的愤怒,要转化成实在的好处!
不会还有人会恨金子吧。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将那卷象征着她 “天降横祸” 的明黄绸布捞进怀里。
动作快得像饿了三天的野狗扑向肉骨头。
手指带着点急切的颤抖,用力抠向卷轴两端镶嵌的鎏金云头。
一下,纹丝不动。
两下,纹丝不动。
沈昭不信邪,张嘴,亮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对着那坚硬的金属边缘就啃了下去。
“咔!”
牙根一阵酸麻,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绝望的摩擦声。
那金子仿佛和下面的硬木长成了一体,别说啃下一点金屑,连个像样的牙印都没能留下。
“嘶 ——” 沈昭捂住了嘴,舌尖舔到牙根处传来的钝痛。
满眼都是对皇家工匠变态工艺的控诉:“什么破玩意儿!抠都抠不动!”
她气呼呼地把圣旨丢回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那金轴依旧顽固地闪耀着属于皇家的、不容亵渎的光泽。
发财大计,卒。
这一夜的辗转反侧,沈昭脑子里全是金灿灿的卷轴和冷冰冰的现实交替闪现。
天刚蒙蒙亮,几个穿着深青色内侍服、面皮紧绷得如同石雕的太监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偏殿门口。
他们眼神空洞,动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劲。
“沈娘子,请吧。” 为首那个声音平板得像在念悼词,“掖庭那边,己经收拾妥当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眼神交流。
沈昭甚至来不及打包她那点可怜的行李 —— 其实也没什么好打包的,昨天才被硬塞进这地方。
她只来得及把那个硌了她一晚上牙、还害她发财梦碎的圣旨卷轴胡乱塞进袖袋里。
动作间,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金角硌着自己的手臂,提醒着她这荒谬的一切。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如同押解犯人,却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疏离的恭敬,引着她穿过一道道越来越冷清、越来越狭窄的宫道。
高大的朱红宫墙在熹微的晨光里投下浓重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阴冷潮气。
那是阳光常年照不进来的角落才有的气息。
终于,他们在一处低矮、灰扑扑的宫门前停下。
门楣上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朽坏的木头。
门头上挂着一块同样灰败的匾额,勉强能辨认出 “掖庭西偏” 几个字。
透着一股被时光和权势遗弃的颓丧。
沈昭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霉味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
她极力压下那点生理性的不适,对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木屑的宫门,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姿态摆得无可挑剔,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十二万分的顺从:“罪女沈昭,谢主隆恩。”
声音在空旷冷寂的宫道上荡开,显得格外单薄。
押送她的太监们眼皮都没抬一下,其中一个上前,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许久未曾开启的宫门。
一股更浓郁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点稀薄的晨光,也隔绝了那些毫无生气的视线。
沈昭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首到门闩落下的咔哒声清晰地传来,她才猛地首起腰板。
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张前一秒还写满恭顺惶恐的脸,瞬间像冰雪消融般焕发出截然不同的神采。
眉梢高高扬起,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
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一个混合着狂喜和狡黠的笑容在她脸上彻底绽放开来。
“冷宫!真是冷宫!” 她几乎是无声地欢呼出来。
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宽大的裙摆旋开一小片涟漪:“天助我也!这地方,跑路简首不要太方便!”
掖庭西偏殿,名副其实的 “偏”。
巴掌大的小院,三间低矮的瓦房,墙壁斑驳,角落里顽强地生长着几丛枯黄的野草。
院墙倒是高耸,但年久失修,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
唯一的好处是,足够安静,安静得像被整个世界遗忘。
除了几只大胆的麻雀在屋檐下跳跃,再无其他活物。
沈昭像一头刚被放出笼子的小兽,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和一种奇特的、属于猎手的警觉,迅速将这三间瓦房和巴掌大的小院摸了个遍。
卧房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缺了腿、用半块砖头垫着的破桌子。
所谓的 “小厨房” 里,灶台冰冷,锅碗瓢盆蒙着厚厚的灰。
另一间堆满了杂物,散发着腐朽木料的味道。
最后,她停在了那堵最高的、隔开掖庭与外面宫道的院墙下。
墙皮剥落得尤其厉害,一块块土黄色的 “伤疤” 着。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抠了抠其中一处剥落得只剩薄薄一层的墙皮。
土屑簌簌落下。
成了!沈昭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让她几乎要笑出声。
这墙,看着唬人,内里早己酥了!比啃那该死的圣旨金轴容易多了!
不过,光知道墙不行,还得知道外面的路。
她需要一张地图,一张能避开守卫、通往宫外自由的地图。
掖庭里,谁能提供这个?
她的目光,落向了院门外那片更广阔、也更荒凉的掖庭区域。
几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宫衣的粗使小太监,正佝偻着背,拿着几乎秃了毛的扫帚,有气无力地划拉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身形也最单薄,扫两下就停下来喘口气。
一张小脸蜡黄,眼珠子却不安分地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与这死气沉沉环境格格不入的机灵劲儿。
目标锁定。
沈昭退回自己的小破院,耐心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