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暗，不再是虚无的幕布，而是粘稠的沼泽。
林默的意识在无尽的下坠感中沉沦。失重带来的眩晕，混合着排污管道内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如同亿万具尸体同时腐烂发酵的恶臭，疯狂地冲刷着他脆弱不堪的感官。灵魂本源的持续流失，如同生命沙漏无可挽回地倾泻，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空洞。每一次心跳，都微弱得如同濒死蚊蚋的振翅。
维生舱早己在剧烈的撞击中彻底碎裂、不知所踪。冰冷刺骨、混杂着污秽沉积物的污水浸透了他的衣物，紧紧包裹着肌肤。身体多处传来骨折和撕裂的剧痛，但这一切都远不及灵魂深处那21%的缺失所带来的、仿佛整个宇宙都在离他远去的巨大虚无感。
唯有左手。 那只紧攥着青铜罗盘的左手，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浮木。罗盘紧贴着他冰冷的掌心，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银灰色光芒，如同黑暗中唯一燃烧的恒星，顽强地穿透污水的阻隔，笼罩着他残破的躯体和濒临湮灭的意识核心。
【灵魂本源：14%...持续流失...流失速度：0.5%/分钟...】 【外部环境：高污染液体...精神污染残余：中度...空间锚定频率：稳定...】 【逻辑模块碎片化重组：基础空间感知模块（残）...状态：低功率运行...】
系统界面如同接触不良的屏幕，闪烁着混乱冰冷的文字。数据化的视野并未完全消失，但变得极其黯淡、扭曲。不再是清晰的能量线条和几何网格，而是一片片模糊晃动的色块和断断续续的信号流。
他能“看”到污水中漂浮的、散发着微弱暗绿色荧光的腐败有机物颗粒； 他能“看”到管道内壁上附着的一团团蠕动着的、猩红色神经信号极其活跃的低阶蠕虫状寄生虫； 他能“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散发着稳定幽蓝色光晕（陈工的能量核心）和一道不断波动、时而微弱如烛火时而凝练如冰锥的青色能量轮廓（萧离）正在污秽的洪流中艰难前行。 甚至，他能“看”到更深、更深的地底，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悲怆和愤怒的暗金色能量脉动，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脉搏，规律地传来……
但这视野是破碎的、剧痛的、燃烧灵魂的！每一次维持这种感知，都像是在用烧红的刀子刮擦自己的脑髓！
“咳…咳咳……”林默猛地呛咳出一大口污浊的泥水，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烧。微弱的挣扎让他下沉的趋势减缓，但他连抬起手臂的力量都己近乎枯竭。沉重的污水拉扯着他，冰冷刺骨的感觉正迅速带走他体内最后一点热量。
就在这时！ 一股沛然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哗啦！
林默被强行从污水中拽了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撕裂般的疼痛！
“抓住！别松手！”一个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在他耳边吼道，是陈工！他的机械左臂爆发出强劲的动力，无视污水的巨大阻力，拖着林默在湍急的水流中奋力向前。幽蓝色的能量核心在胸前剧烈闪烁，显然也到了极限。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道白衣染血的身影（萧离）如同定海神针般钉在一处相对稳固的、由巨大管道弯头形成的临时落脚点上。他手中的古朴长剑插在锈蚀的管道壁上，支撑着他的身体。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比之前更加萎靡，嘴角不断有混合着冰晶的血丝溢出。剑鞘上的白色刻痕深可见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痛苦颤音。显然，强行抵挡骸骨花苞的最后一击，对他造成了难以想象的重创。但他冰冷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扫视着汹涌的污水洪流和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边！有个废弃的检修平台！”陈工指着斜上方一处被锈蚀铁梯连接的、突出于管道内壁的金属平台吼道。
三人如同在泥石流中挣扎的蚂蚁，艰难地攀上那狭窄的平台。平台布满了厚厚的油污和不明秽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噗通！ 林默被陈工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身体如同散了架般剧痛，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更多污浊的泥水。冰冷的地板刺激着他，灵魂流失带来的空虚感和身体的多重创伤交织，让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他怎么样？”萧离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下方翻滚的污水和深不见底的管道深处。
“还活着！但……状态很糟！灵魂波动像风中残烛！”陈工半跪在林默身边，机械左臂快速扫描着他的生命体征，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焦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迫感，“这里的污染浓度极高！再待下去，就算他没被淹死，灵魂也会被彻底腐蚀！”他看了一眼萧离那几乎站立不稳的背影，声音低沉下去，“萧少爷，你的伤……”
“无妨。”萧离打断了他，声音冰冷如铁，“找出路。这管道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深井’的排泄口。胡崇山存储器里的定位信号，最终指向这里深处。”
陈工脸色凝重，不再多言。他快速从随身携带的防水工具包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布满复杂线路的方形仪器，似乎是某种改装过的地质探测仪。幽蓝色的能量从核心流淌而出，注入仪器，仪器表面亮起微弱的蓝光，发出低沉的嗡鸣。他将仪器贴在锈蚀的管道内壁上，仔细聆听着反馈。
林默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混沌的意识在剧痛和灵魂流失的冰冷中挣扎。他紧闭着眼，数据化的视野只能勉强维持一片模糊的灰暗。但左手中紧握的青铜罗盘，那稳定的空间锚定频率，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维系着他最后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
嗡——！！！
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的“声音”，如同来自远古的丧钟，猛地穿透了污水的咆哮和管道的轰鸣，狠狠撞进了林默的意识深处！
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音！ 不是虫族的嘶鸣或爆炸的震动！ 而是一种……源自地核深处、充满了无尽悲怆与狂暴怒火的……脉动！ 如同一个被囚禁了亿万年的泰坦巨人，在绝望的深渊中发出的、撼动星辰的哀嚎！
轰隆……轰隆……轰隆……
这脉动沉重、缓慢、却带着毁天灭地的磅礴伟力！每一次脉动传来，整个巨大的排污管道都在随之共振！锈蚀的金属内壁发出痛苦的呻吟，簌簌落下大片的铁锈！平台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下方汹涌的污水也在这脉动下激起更加狂乱的巨浪！
“嗯？！”萧离猛地转身，冰冷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他手中的长剑瞬间爆发出刺骨的寒意，死死插入平台，稳住身形！他死死盯着脚下的管道，脸色第一次变得极其难看！“地脉……震怒？！”
陈工手中的探测仪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发出尖锐到撕裂耳膜的警报声！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不可能！这……这读数……地壳应力指数……飙升？！能量源……来自……要塞正下方地幔层？！怎么可能有东西能撼动……”
轰隆！！！
话音未落！一股远比之前猛烈十倍、百倍的恐怖震波，如同苏醒的灭世巨兽挥出的重拳，狠狠砸在巨大的排污管道上！
咔嚓嚓——！！！
令人头皮炸裂的金属撕裂声！林默身下的平台猛地向上掀起一个可怕的弧度！支撑平台的锈蚀铁梯如同面条般被扭曲、撕裂！厚重的合金管道壁，竟然被这恐怖的力量生生撕开了一道长达数十米的、狰狞的巨大裂口！
冰冷的污水如同开闸的洪流，瞬间从裂口中狂涌而出，形成一道恐怖的瀑布，坠向下方更深邃的黑暗！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硫磺、岩浆、以及某种古老腐朽气息的灼热气流，混杂着更加浓烈的墨绿色毒雾，猛地从撕裂的地壳裂缝中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抓住！！”陈工发出凄厉的嘶吼，机械左臂猛地弹出合金钩爪，死死扣住一块尚未完全脱离的管道残骸！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林默的手臂！
萧离的身影在剧烈的震动和狂乱的气流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他强提一口冰寒剑气，身形在破碎的平台上辗转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块坠落的水泥巨石！剑鞘上的白色刻痕在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透过那撕裂的巨大裂口，地壳之下令人心悸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喷涌的热气和毒雾中若隐若现！
那并非滚烫的熔岩海洋！而是……一片如同巨型真菌森林般的、令人作呕的恐怖景象！
无数粗壮无比、呈现出油腻暗红色的巨大肉柱！如同亿万条纠缠蠕动的巨蟒根系，深深扎入滚烫的地幔岩石之中！肉柱表面布满了搏动的、流淌着墨绿色荧光的巨大“血管”！这些“血管”如同贪婪的吸管，源源不断地抽取着地核深处磅礴的地热能量！而在这些巨大肉柱的“森林”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仿佛由活体大陆架构成的、搏动着的暗红色轮廓！
虫族的母巢？！它并非仅仅盘踞在要塞地下浅层，而是……根系早己穿透了地壳，深深扎根于地幔之中？它在汲取星球的生命力？！
更令人灵魂冻结的是，在那些巨大肉柱的表面，林默那模糊混乱的数据视野中，清晰地“看”到了一些……东西！
惨白色的、巨大的人类骸骨如同化石般深深镶嵌在肉柱之中！无数扭曲的、散发着微弱灵魂哀嚎的暗影被束缚在搏动的血管壁上！这些骸骨和灵魂暗影的形态、残留的能量波动……赫然与之前骸骨花苞中的亡魂同源！但它们更加古老！更加庞大！如同被当成了……滋养肉柱的肥料？！亦或是……某种献祭仪式的残留？！
“嗬……嗬……”林默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嘶鸣，破碎的数据视野疯狂闪烁！灵魂深处那持续的流失骤然加剧！一股源自那地核深处恐怖存在的、冰冷贪婪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似乎感受到了他这具躯壳的特殊性，正朝着他缠绕而来！
【警告！侦测到超高维能量源！特征：行星级生命汲取矩阵！】 【警告！侦测到同源空间坐标锚定波动！来源：地核肉柱网络节点！】 【警告！侦测到宿主灵魂烙印（残留）...匹配度：0.03%...目标锁定！】 【逻辑模块崩溃！被动防御：空间锚定力场超载！能量抽取：灵魂本源...5%...】
嗡！！！ 青铜罗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银光！一个微弱却坚韧的空间扭曲力场瞬间笼罩林默全身，将那无形的意志缠绕强行隔绝！
噗！ 林默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灵魂本源的剧烈抽取让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罗盘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
“林默！”陈工死死抓住他，感受到他瞬间衰弱的生命体征，脸色剧变！
“走！”萧离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他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残影，一把抓住陈工和林默的后领！
就在三人即将被下方巨大裂口吞噬的瞬间！
嗡——！！！
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能量波动，猛地从林默紧攥的罗盘中爆发出来！这一次，并非空间锚定，而是……一种极具穿透性的、带着古老蛮荒气息的奇异共鸣！
这共鸣的源头，并非罗盘本身，而是……罗盘核心被动捕捉到的、源自地核深处某个巨大肉柱核心节点的微弱波动！那波动中蕴含的某种古老“频率”，与罗盘深处镌刻的某个烙印，产生了极其短暂的共振！
轰隆隆——！！！
被共鸣触及的那根巨大肉柱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墨绿色的粘稠汁液从肉柱表面的“血管”中狂喷而出！原本稳定抽取地热能量的节奏瞬间被打乱！一股混乱的能量逆流猛地爆发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能量混乱，如同在精密的机器中投入了一把沙子！整个地核深处由无数肉柱构成的“生命汲取矩阵”，发生了极其短暂的紊乱！那锁定林默的冰冷意志也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萧离眼中寒芒爆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混乱间隙，强提最后一口剑气！
咻！ 三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险之又险地擦着那喷涌着灼热毒气和混乱能量的巨大裂口边缘，朝着下方排污管道更深邃的黑暗，朝着那未知的、可能通往“深井”实验室的方向，急速坠落下去！
地核深处，那被打断了掠夺节奏的恐怖存在，发出了无声的、更加狂暴的咆哮！ 整个东海要塞，在其根系的震颤下，如同暴风雨中的朽木，发出了最后不堪重负的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