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桌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
食客们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和工人,这些人毫无顾忌地大声交谈,吃得满头大汗。
丁香带着陆远走了进去,正在灶台后忙碌的一个中年胖子抬头看见她,立刻咧嘴一笑,用围裙擦了擦手。
“香姐儿来了!今天想吃点啥?”
“老规矩,再加个爆炒腰花。”
丁常熟练地报出菜名,然后环顾四周。
店里已经没有空位了。
墙角的一桌,两个正在喝酒的工人看到丁香,立刻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端起自己的酒碗和菜碟。
“您坐这儿,我们吃完了。”
丁香也没客气,只是对着两人点了下头。
那两人如蒙大赦,匆匆离开。
丁香从一旁的筷子笼里抽出两双筷子,用桌上的茶水仔细地冲洗了一遍,然后将其中一双递给陆远。
此刻陆远还在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要不是丁香带路,他还真不知道这座城市里竟然有这种地方。
属实不好找。
“怎么,是不是后悔跟我来了?”
丁香再次开口,将一张纸巾放在陆远面前。
“这里的环境,比不上你平时去的那些地方。要是真受不了,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挺好的。”
陆远把筷子在桌上顿了顿,整齐摆好。
“比那些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餐厅,要有烟火气多了。”
片刻之后,小饭馆的老板老王,亲自端着一个滋滋作响的铁板走了过来。
“香姐儿,你最爱的铁板牛肉,刚出锅的,小心烫!”
老王将滚烫的铁板放在桌子中央,黑胡椒和洋葱的香气瞬间炸开,蛮横地占据周围的空气。
牛肉的边缘被煎得微微焦脆,而中心依旧保持着嫩红色,酱汁在高温下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紧接着,一盘红油浸润的夫妻肺片,和一盘色泽金黄、蒜香扑鼻的爆炒腰花也相继被端了上来。
腰花处理得极好,没有丝毫腥膻,每一片都打着漂亮的麦穗花刀。
“慢用啊!”
老王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脸,又乐呵呵地回到了他那口永远冒着火光的炒锅后面。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空了的塑料水桶,穿着工装背心的大叔从门口经过,看到丁香,他停下脚步,粗糙的脸上绽开一个憨厚的笑容。
“小香!回来啦!有日子没见你了,最近挺好的吧?”
丁香闻声,放下了刚夹起一块牛肉的筷子。
她转过头,之前在工地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是不是陆远的错觉,总觉得丁香在见到这些人之后,整个人的身体姿态变得愈发放松,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
甚至有点像大学生!
“李叔!我挺好的,您这是刚收工?”
她主动站起身,从桌子底下拎出一瓶还未开封的啤酒,递了过去。
“还是老样子,瞎忙活。”
李叔接过啤酒,也不客气,直接用牙咬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行,你吃着,叔先回去了,你婶子还等着我开饭呢。”
“李叔慢走。”
陆远看着眼前这一幕,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他觉得有些好笑,甚至可以说是荒谬。
这个会对着街坊邻居露出纯真笑容,主动递上啤酒的女孩,和那个在工地上只用一个字就能让几十个流氓屁滚尿流的黑道大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身体里就像是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正想着,他顺手夹起一片爆炒腰花放进嘴里。
腰花入口爽脆,没有一丝杂味,浓郁的蒜香和酱香在舌尖爆开,火候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老,少一分则生!
豪赤!
“尝尝这个。”
丁香将那盘铁板牛肉往陆远面前推了推。
“老王做这个做了二十年,整个西区,找不出第二家比他更好吃的。”
陆远依言夹了一块牛肉。
牛肉嫩滑,黑胡椒的辛辣恰到好处地激发了肉本身的鲜甜,配上被酱汁浸透、微微变软的洋葱,口感层次丰富。
也豪赤!
就在两人埋头吃饭的间隙,饭馆的门又被推开,一个挎着菜篮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丁香,立马笑眯眯的。
“哎哟,我的乖囡,你可算回来看王奶奶了!”
老太太放下菜篮子,快步走到桌前,伸出布满皱纹的手,一把抓住了丁香的手,不停着。
丁香也没有半分不耐,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
“王奶奶,您身体还是这么硬朗。我前阵子出差了,刚回来就过来看您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
王奶奶上下打量着她,又瞥了一眼桌上的菜,“怎么又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等着,奶奶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甜桃,我去洗给你吃。”
说着,老太太便转身去后厨,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盘的桃子走了出来,硬是塞在丁香手里。
丁香拿着那个桃子,脸上的线条愈发柔和。
一顿饭的功夫,陆陆续续又有七八个人过来跟丁香打招呼。
而丁香也总能准确地叫出每个人的称呼,甚至记得他们家里的一些琐事。
她在这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丁老大,倒像是个被街坊邻里看着长大的孩子。
陆远安静地吃着饭,喝着店家自酿的米酒。
酒很浑浊,入口辛辣,但回味却有一丝甘甜。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
“看来,这里所有人都认识你。”
在又一波招呼过去之后,陆远终于放下了筷子,开口了。
“没错。”
丁香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我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
她拿起那杯浑浊的米酒,轻轻晃了晃。
“在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店铺里,我都干过活。”
“在老王记刷过碗,在李叔的工地上捡过废铁,在街口那家现在已经倒闭的发廊里给人洗过头,端过盘子。”
“那时候活不下去,幸亏有不少热心肠的街坊邻居,今天你给一口饭,明天他给一件旧衣服,才没让我饿死在街头。”
听到这里,陆远有些震撼。
他想象不出面前如此出色的一个女人,曾经竟然还有过这样一段过往。
“没看出来,你以前的日子这么苦?”
他的问话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讶异。
丁香听到他的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比你想的,要苦多了。”
陆远的手指在粗糙的酒杯杯壁上着,杯中的米酒还剩下半杯。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能把一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女孩,淬炼成今天这个模样。
“能讲讲吗?”
“可以啊。”
“我被人卖过,也被人打断过腿扔进过臭水沟,最难的时候,甚至要跟野狗抢食。”
“不过好在,后面我都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