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的警局审讯室,白炽灯在林浩脸上投下冷白光斑。
他沾着血渍的嘴角还挂着笑,缺了门牙的漏风音撞在铁栏杆上:“苏棠她爸手里的东西,够让你们查十年。”
张警官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他捏着手机退到走廊,技术科小周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张队,林浩手机里那个‘老板’号码,和三年前苏棠父亲赌债案的境外账户对上了。”他喉结滚动两下,指节捏得发白——三年前那起案子他跟过,表面是赌债纠纷,实则牵扯着几笔说不清来源的大额转账,最后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顾砚。”张警官转身,看见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正站在审讯室门口,指尖还夹着半凉的咖啡。
他把手机里的资金流向截图递过去,“林浩最近三个月的账单一共进了七笔钱,前三笔是本地小公司,后西笔全从境外账户过来的。”
顾砚的拇指划过屏幕上的数字,喉结猛地一紧。
他记得苏棠上周说过,父亲最近总在半夜接加密电话,说些“货不能出事”“老陈那边盯紧”的胡话——原来不是醉话。
“还有。”张警官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小唐刚才破解了林浩的云端数据,你跟我来。”
技术科的空调嗡嗡响着。
小唐的黑框眼镜上蒙着层白雾,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哥,我把加密文件拆成了十六个碎片,刚拼完最后一块。”电脑音箱里突然传出电流杂音,接着是个沙哑的男声,混着酒气:“苏棠必须消失,否则我们都会完蛋。”
顾砚的咖啡杯“当”地砸在桌上。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那声音他听过——上个月苏棠生日,她喝多了窝在他怀里哭,手机突然响起,她爸在那头骂“赔钱货死外面算了”,就是这个带着痰音的破锣嗓子。
“确认声纹了吗?”张警官的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
小唐推了推眼镜:“比对过苏棠提供的通话录音,相似度98.7%。”
顾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昨夜苏棠缩在他怀里时,后颈那道被铁棍抽出来的红痕,想起她总说“我爸就是个酒鬼”时强扯的笑——原来她不是在替父亲开脱,是根本不知道父亲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我得去告诉苏棠。”他抓起外套就要走,却被张警官拽住胳膊。
“等等。”张警官把一份密封文件塞进他手里,“这是三年前赌债案的旧档,你拿给苏棠看看。有些事,她该自己知道。”
下午三点,苏棠蜷在客厅的懒人沙发里。
窗外的雨还没停,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淌,把阳台晾着的顾砚的白衬衫晕成一片模糊的蓝。
她怀里抱着母亲留下的枣红色日记本,封皮上的牡丹暗纹被摸得发亮——这是她今早翻箱倒柜找到的,藏在父亲从不让她碰的老榆木柜最底层。
第一页是母亲刚怀孕时写的:“今天去医院查了,是个小姑娘。老苏高兴得喝了半瓶二锅头,说要给闺女攒嫁妆。”苏棠的手指顿住,记忆里父亲第一次打她,是她五岁那年碰倒了他的酒瓶。
他红着眼揪她头发往墙上撞,嘴里骂着“赔钱货”,可那天她明明只是想帮他收拾桌子。
翻到中间页,墨迹突然变得潦草。
“老苏最近不对劲。他半夜接电话总去阳台,说什么‘货在码头’‘警察盯紧了’。我问他,他就摔杯子,说我多管闲事。”苏棠的指尖发颤,想起上周父亲醉醺醺回家,她去扶,他反手给了她一耳光,骂“别碰老子,脏”——原来不是嫌她手凉,是怕她摸到什么。
最后一页停在母亲去世前三天:“我偷翻了老苏的公文包。里面有张照片,他和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码头,背景是集装箱上的‘昌隆货运’。还有张纸条,写着‘3号仓库,17:00交货’。棠棠,如果妈妈出事了,你一定要离你爸远点,他早就不只是个酒鬼……”
日记本“啪”地掉在地上。
苏棠弯腰去捡,额头撞在茶几角上,疼得眼眶发酸。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盯着阳台那团模糊的蓝,突然想起顾砚今早离开时说:“等我查完就回来,我们一起吃火锅。”可他的微信到现在都没回,只在半小时前发了条消息:“在家等我,别出门。”
手机在这时震动。
是顾砚的来电。
她接起来,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点哑:“棠棠,我查到些东西。晚上八点,跟我去档案馆好不好?”
“好。”苏棠摸了摸兜里的日记本,雨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我等你。”
晚上八点的档案馆比外头更冷。
苏棠跟着顾砚穿过一排又一排铁皮档案架时,后颈还沾着雨丝的凉意。
她攥着母亲日记本的手在羊毛大衣口袋里发僵,皮质封套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这是她出门前特意塞进包里的,像是攥着某种能对抗黑暗的火种。
"到了。"顾砚停在标着"2013-2015未结商业诈骗案"的档案柜前,金属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在空荡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
他抽出一本泛着霉味的棕皮卷宗,封皮上"昌隆货运有限公司"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正是母亲日记本里提到的名字。
苏棠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看见自己的指纹正慢慢在卷宗封皮上洇出淡白的印子,像极了小时候偷翻父亲公文包时,被他扇得撞在桌角留下的淤青。"翻开。"顾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
他的指尖覆在她手背,带着她掀开泛黄的纸页。
第一页是昌隆货运的工商登记信息,法定代表人栏赫然写着"苏建国"——那是苏棠父亲的本名,她从未在户口本以外的地方见过这个名字。
第二页是警方的调查记录,密密麻麻的笔录里夹着张照片: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站在码头,身后是印着"昌隆货运"的集装箱,正是母亲日记里描述的场景。
"他不是酒鬼。"苏棠的声音在发抖,"他是骗子,是...是罪犯。"她想起父亲醉酒后总拍着胸脯说"老子当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起他把她按在地上打时,身上总带着股不属于白酒的腥气——现在她知道了,那是码头咸湿的海风混着阴谋的味道。
顾砚将她冻得冰凉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另一只手翻到卷宗最后一页:"这里有笔三千五百万的资金流水,从昌隆货运转到境外账户,备注是'货物保证金'。
林浩说的'你爸手里的东西',应该就是能证明这串资金链的证据。"他喉结滚动两下,"他们怕你发现,所以想让你'消失'。"
苏棠突然想起今早日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母亲说"如果妈妈出事了,你一定要离你爸远点"。
原来母亲不是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是预见了苏建国会把罪恶染到女儿身上。
她的指甲掐进顾砚掌心,疼得他倒抽冷气,却只是更紧地攥住她:"我在。"
档案馆的挂钟敲响九点时,顾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小唐的消息弹窗跳出来:【哥,境外账户查到了!
主人叫陈启,东南亚华人商会会长,近五年和国内27家企业有可疑转账。】顾砚的拇指悬在屏幕上停顿两秒,才把手机转向苏棠。
"陈启。"苏棠念出这个名字时,窗外的风正撞在玻璃上,像极了父亲摔酒瓶的动静。
她忽然想起上周父亲接电话时说的"老陈那边盯紧",原来"老陈"不是酒友,是毒瘤。
她抓起顾砚的手按在自己后颈,那里还留着父亲用铁棍抽出来的红痕:"他打我时,骂的不是'赔钱货',是'你怎么还不死'。"
顾砚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昨夜替她擦药时,她还笑着说"我爸喝多了手没轻重",原来她不是在安慰他,是连自己都不愿相信父亲会坏到这种地步。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蹭掉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现在信了?"
"信。"苏棠吸了吸鼻子,把日记本贴在胸口,"但我更信,你查得到,我就扛得住。"
深夜十一点,档案馆外的寒风卷着枯叶打在玻璃上。
顾砚站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小唐发来的陈启资料还在刷新——照片里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西装笔挺,笑起来像隔壁温和的叔叔,谁能想到他手下的资金链能浸透半座城的黑暗。
他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转身就看见苏棠抱着两人的外套站在门口。
她的发梢还沾着档案馆的凉气,却朝他扬起个带泪的笑:"回家吧。
明天...明天我们该做什么,我想好了。"
顾砚关了电脑,把她裹进自己大衣里。
他们走过档案馆长廊时,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在头顶眨着红点,像极了某些人藏在暗处的眼睛。
而在三千公里外的东南亚某城,晨光正透过落地窗洒在柚木办公桌上。
陈启放下望远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屏幕上苏棠和顾砚离开档案馆的监控截图。
他指尖敲了敲桌角的鳄鱼皮手账本,按下快捷键拨通电话:"苏棠还活着......重新部署。"
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嘟"声,混着海浪拍岸的声响。
陈启望着窗外港口往来的货轮,嘴角勾起抹淡笑——有些秘密,该永远沉在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