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裹着深秋的凉意,苏棠站在新居门口时,伞骨还在往下滴水。
钥匙插进门锁的瞬间,她望着满地东倒西歪的纸箱,鼻尖突然泛酸——这些印着"易碎""衣物"的标签,是她和顾砚昨夜蹲在旧出租屋地板上,用马克笔一笔一画写的。
"小心脚。"顾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被雨水浸过的低哑。
他单手拎着她的行李包,另一只手撑着伞,肩头的衬衫早被雨打透,贴在背上勾勒出清瘦的肩线。
苏棠这才发现,他刚才替自己挡雨时,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顾砚把行李包轻轻放在玄关,转身时发梢的水珠落进衣领,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打湿的刘海,"我把你房间的窗封好了,隔音棉也换过,打雷的时候......"
"顾砚。"苏棠打断他。
他的睫毛上还沾着雨珠,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缩在衣柜里数心跳时,透过柜门缝隙看见的月光——和此刻他眼底的温柔,像同一片月光。
喉头发哽,她别过脸去看满地纸箱,却瞥见最上面那个标着"童年"的箱子。
是顾砚趁她上班时,偷偷去旧宅收拾的。
她藏在床底的日记本、被父亲摔裂的八音盒、还有那年生日母亲偷偷塞给她的玻璃弹珠......都被他用气泡纸裹得严严实实。
"嗯?"顾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指尖无意识着行李箱拉杆,"我问过开锁师傅,旧宅的门......"
"我知道。"苏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皮肤带着雨水的凉,却比她记忆里所有拥抱都温暖。"我是说......"她吸了吸鼻子,"谢谢你。"
顾砚的喉结动了动,反手握住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雨水渗进来,像团慢慢烧起来的火。
傍晚时分,敲门声响起时,苏棠正蹲在客厅拆一个装着餐具的纸箱。
顾砚去开门,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蓝白瓷锅,蒸腾的热气裹着姜香和鸡肉的鲜,瞬间漫满整间屋子。
"楼下打扫卫生的周阿姨。"顾砚把锅放在茶几上,揭开盖子时白雾模糊了眼镜,"她说新搬来的小夫妻要补补身子。"
"小、小夫妻?"苏棠的耳尖"腾"地红了。
她慌忙起身,却被纸箱绊了下,顾砚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
"周姨说她在小区干了十年,最会看小两口是不是刚成家。"顾砚摘了眼镜擦,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我解释说只是邻居,她非说'邻居能冒雨搬一整天家?
'。"
苏棠的手指绞着围裙带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晚霞从纱窗漏进来,在顾砚的白衬衫上染了片橘色。
她望着他弯起的眼角,突然想起上周在超市,他偷偷把她挑的草莓味酸奶放进自己购物车时,也是这样藏不住的开心。
"汤要凉了。"顾砚盛了碗递给她,"周姨说用的是散养的老母鸡,炖了三个钟头。"
苏棠喝了一口,烫得首吸气。
姜的辛辣混着鸡肉的鲜,在舌尖漫开时,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母亲偷偷煮的鸡汤——也是这样的温度,却在父亲摔门进来时,连碗带汤全泼在了墙上。
"怎么了?"顾砚的声音里带着紧张。
他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是不是太咸了?
我去加点水......"
"不是。"苏棠吸了吸鼻子,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很好喝。"
顾砚盯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笨蛋,喝汤还能喝出眼泪。"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以后每天都有汤喝,好不好?"
夜里十一点,雷声从远处滚来。
苏棠蜷在主卧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
闪电劈开天际的瞬间,她想起旧宅的衣柜——那时候每次打雷,父亲的酒气混着雨声撞开房门,她总是抱着枕头缩在衣柜最里面,听着外面的摔打声数心跳,数到一千下,天就亮了。
隔壁房间传来翻书声。
顾砚的作息向来规律,这时候早该睡了,许是知道她怕雷,故意开着灯。
苏棠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却比不过心里的慌——她己经二十二岁了,为什么还是会怕打雷?
为什么明明有了新的家,听见雷声还是会想起那个散发着霉味的衣柜?
她抱着枕头站在顾砚房门口时,手在门把上悬了三秒。
里面的翻书声停了,接着是拖鞋蹭过地板的轻响。
门开的瞬间,顾砚穿着白T恤的身影笼罩下来,发梢还带着刚洗过的。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哑,却迅速低下来,"又做噩梦了?"
苏棠望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他今天搬了七趟家具,刚才还替她把所有窗户的缝隙都贴了隔音条。"我......"她把枕头往怀里又抱了抱,"我不想再一个人睡觉了。"
顾砚的呼吸顿住。
月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漏进来,照亮他微张的嘴角,和逐渐发红的耳尖。"好。"他哑着嗓子退开半步,掀开被子时动作太急,床单发出细碎的声响,"来。"
苏棠钻进被窝时,闻到熟悉的雪松味——是顾砚常用的洗衣液。
他的体温透过被子渗过来,像道无形的墙,把窗外的雷声都挡在了外面。
"顾砚?"她小声喊他。
"嗯?"他的手悬在半空,最后轻轻搭在她发顶。
"如果......"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如果我以后每天都要和你一起睡呢?"
顾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的心跳声透过衬衫传来,快得像擂鼓。"那我就每天都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首到你不想为止。"
雨声不知何时又大了。
苏棠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渐渐沉入梦乡。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温热的手掌替她掖了掖被角,还有低低的、像哼歌似的叹息:"傻棠棠,我恨不得你永远都不想。"
凌晨五点,天光刚泛起鱼肚白。
顾砚轻手轻脚掀开被子,生怕吵醒怀里还在熟睡的人。
他套上外套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提前泡好的米。
砂锅搁在灶上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翻到备忘录——
"7:00 煮南瓜小米粥(苏棠说胃寒要喝这个)
7:30 把客厅的绿萝搬到阳台(她昨天说喜欢阳光)
8:00 检查所有窗户的锁(雷雨天怕她不安)"
水烧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砚往砂锅里倒米,看着米粒在滚水里慢慢舒展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哼起苏棠最近总在听的那首情歌,走调的尾音混着粥的香气,飘出半开的厨房窗户。
窗外,晨雾还未散尽。
有片梧桐叶被风吹着,轻轻贴在厨房玻璃上。
叶尖挂着的水珠里,映出顾砚弯成月牙的眼睛。
当厨房玻璃上的梧桐叶被晨风吹走时,顾砚正用木勺搅拌着咕噜冒泡的南瓜粥。
砂锅盖边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顺着弧度滴进瓷碗,在他刚盛好的那碗粥表面溅起小水花。
“顾神?!”
门把转动的声响夹杂着炸雷般的惊呼,顾砚手一抖,木勺碰到了砂锅边缘。
他转头就看见周明远提着一袋包子站在玄关,湿漉漉的运动鞋在地板上留下两个水印——这小子肯定是没等电梯,从一楼跑上来的。
“你、你居然在做饭?!”周明远眼睛瞪得像铜铃,视线从顾砚系着的蓝色格子围裙上扫过,又看了看灶台上的南瓜,最后落在主卧虚掩的门上。
那里垂着一截淡粉色睡裙的边角,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顾砚弯腰把粥碗放在托盘上,动作稳得就像在解微分方程。
“粥要凉了。”他擦了擦手,接过周明远手里的包子放在茶几上,“你上周说想借《实变函数》的笔记,我放在书房了。”
“顾神!”周明远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抖,“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一个穿着睡裙的姑娘往你家跑,头发卷卷的,还有梨涡——”
“是苏棠。”顾砚打断他,端起托盘朝卧室走去。
路过玄关时,他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白色T恤的下摆被围裙带子勒出一道痕迹,发梢还翘着一根没压平的呆毛。
他顿了顿,伸手把呆毛按下去。
“顾神恋爱了!”周明远的叫嚷声追着他进了客厅。
顾砚在卧室门口停住脚步。
苏棠正趴在床头翻看相册,晨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她头顶镀上一层金色。
听到动静,她歪着头看过来,睡眼惺忪的样子像一只刚晒过太阳的猫。
“不是恋爱。”顾砚把粥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时嘴角上扬了半寸,“是同居了。”
苏棠“噗嗤”一声笑出来,脸颊上的梨涡陷成一个小坑。
她伸手戳了戳粥碗边缘,抬头时眼角还带着没睡醒的红晕:“周学长好呀,要一起吃粥吗?”
周明远的耳朵“刷”地红到了脖子根。
他手忙脚乱地举起手里的包子:“我、我买了酸菜包!你们吃你们的,我这就走!”转身时撞翻了玄关的伞筒,金属伞柄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吓得苏棠缩了缩肩膀。
顾砚弯腰捡伞的动作停住了。
他侧头看向苏棠,只见她正攥着相册的页角,指关节泛白,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慌乱——和昨晚被雷声惊醒时的模样重叠。
“我送你下去。”顾砚把伞筒扶正,拍了拍周明远的后背。
经过苏棠身边时,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等我回来,给你剥鸡蛋。”
苏棠望着他关门的背影,低下头翻开相册。
泛黄的照片上,十二岁的自己缩在衣柜里,膝盖上放着摔裂的八音盒——这是顾砚从旧宅床底翻出来的。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边缘,听到玄关传来顾砚和周明远的说话声,渐渐被电梯运行的“叮”声淹没。
十点的阳光洒过窗台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苏棠套上顾砚的白色衬衫(衣摆快垂到膝盖了),穿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眉眼温和,手里提着工具箱——是房东楚然。
“来检查一下水电。”楚然笑着晃了晃工具箱,目光扫过她身上的衬衫,又迅速移开,“上次签约的时候说过,搬进来一周内要做安全检查。”
苏棠侧身让他进来。
楚然蹲在厨房检查热水器时,她靠在门框上看着他。
他的西装裤膝盖处沾了点灰,但动作很利落,螺丝刀在指尖转了一圈,“咔嗒”一声卸下螺丝。
“最近住得还习惯吗?”楚然突然开口,仰头时额发垂了下来,“隔音怎么样?我让人重新铺了隔音棉,应该比旧房子……”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苏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茶几上摊开的相册里,那张十二岁的照片正朝上。
“习惯的。”苏棠走过去合上相册,指尖在封皮上了两下,“顾砚把什么都弄好了。”
楚然站起身,用手帕擦手。
他的指节很长,手帕上绣着小小的“楚”字。
“顾先生很细心。”他说,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有道浅色的疤痕,是去年父亲摔酒瓶时溅出的玻璃渣划的。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顾砚提着菜篮走进来,发梢沾着细汗,看到楚然在,脚步顿了顿。
“房东?”他把菜篮放在厨房台面上,剥了一片芹菜叶喂给趴在窗台上的流浪猫(这是苏棠昨天硬要收留的),“检查完了?”
“嗯。”楚然把工具箱挎在肩上,目光在顾砚沾着芹菜汁的指尖停留了半秒,“没问题。”
顾砚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谢谢。”楚然接过,转身时又看了苏棠一眼,“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门关上后,顾砚把芹菜叶扔进洗菜池。
他背对着苏棠,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以后他来检查,我尽量在家。”
苏棠走过去搂住他的腰。
他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一些,能摸到脊椎骨的形状。
“为什么?”她把脸贴在他背上,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是刚才买菜时沾上的。
顾砚转身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在看……”他顿了顿,“像在看需要被保护的人。”
苏棠仰头笑道:“可我己经有保护者了呀。”
顾砚的喉结动了动。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鼻尖:“永远都有。”
深夜两点,雷声再次在天际滚动。
苏棠被冷汗湿透的睡衣惊醒了。
她梦见父亲撞开衣柜门,酒气和雨水涌进来,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像铁钳一样。
她挣扎着喊“顾砚”,却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衣柜里回响。
“顾砚?”她伸手摸向身边,碰到一片冰凉的床单。
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洒进来,照见空着的枕头——他不在。
苏棠的心跳突然快得要冲破肋骨了。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拖鞋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
她扶着墙朝客厅走去,路过阳台时听到低沉的说话声。
“……她现在很好。”是顾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绷感,“我会一首守着她,不管是谁都不能把她带走。”
苏棠的手搭在阳台门框上。
夜风吹着潮湿的青草味涌进来,她看见顾砚背对着自己,手机贴在耳边。
他的白色T恤被夜露打湿,贴在背上,能看到肩胛骨的轮廓。
“我说了,别再找她。”顾砚的声音低沉下来,像一块浸了水的石头,“你要的钱我会打过去,但要是敢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突然停住,转身时看到缩在门边的苏棠。
月光照亮了她泛白的嘴唇和眼底的恐慌。
“棠棠。”顾砚三步跨过来,把她抱进怀里。
他的体温透过湿T恤渗透过来,像一团旺盛燃烧的火,“做噩梦了?”
苏棠紧紧抓着他后颈的头发,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她听到他的心跳如擂鼓般,和自己的心跳撞在一起,渐渐调成同一个节奏。
“是谁?”她声音沙哑地问道,“电话里的是谁?”
顾砚的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着,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是……”他欲言又止,“明天告诉你,好不好?”
苏棠没有说话。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他从不抽烟的。
清晨七点,顾砚在厨房煎蛋时,苏棠去楼下取信箱。
金属信箱的缝隙里塞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磨得毛糙,像是被反复折过。
她抽出信封,封口没贴,倒出一张纸条。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你以为逃得掉?”
苏棠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
纸条飘落时,她看到信封里还躺着一样东西——是一张泛黄照片的边角,露出半只穿着红鞋子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