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如细密的针尖,被风裹挟着,永无止境地抽打在土黄色的墙壁上。空气里还弥漫着那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腥甜,混杂着干燥尘土的气味,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嘎鲁被老麦用粗麻绳牢牢捆在堂屋苏日格撞死的柱子上。绳子勒进他破旧的棉袄,勒出深深的褶皱。
他歪着硕大的脑袋。一双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扫过周围一张张紧绷的脸,最后定格在苏难身上,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坏掉的风箱。
“说!”苏难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压抑的空气。她蹲在嘎鲁面前,那张艳丽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眼底深处却是冻土般的严寒,“谁让你干的?嗯?你那个阿妈,到底怎么回事?”她的手指冰凉,像蛇信子,猛地掐住嘎鲁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
“嗬…嗬…阿妈…”嘎鲁似乎被捏痛了,眼珠迟钝地转动,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睡…睡…地上…冷…”他费力地扭动被捆住的身体,像条巨大的、被钉住的肉虫,试图挣脱下巴上的钳制,“疼…姐姐…疼…”
苏难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在他脸上每一寸皮肤逡巡,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能剜下肉来。
然而,嘎鲁眼中只有孩童般的惊恐和生理性的泪水,浑浊,毫无焦点。
任凭苏难如何逼问、恐吓,甚至作势要拔刀,得到的回应永远只有破碎的“疼”、“阿妈”、“饿”……他巨大的身躯因恐惧而筛糠般抖动,绳索深深陷入皮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终于,苏难猛地松开手,站起身。那股冰寒的杀意瞬间褪去,如同潮水退去露出虚假的沙滩。
她脸上绽开一个近乎温柔的笑容,甚至伸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嘎鲁脸上浑浊的泪水。
“好了,好了,不哭了。”她的声音变得异常柔软,带着一种哄骗的甜腻,“姐姐逗你玩呢,别怕。”她弯腰,解开嘎鲁身上的绳索,动作甚至称得上体贴,“嘎鲁乖,姐姐过几天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比这里有意思多了,好不好?”
“玩?”嘎鲁笨拙地活动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听到“玩”字,那双空洞的眼睛竟奇异地亮了一下,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发出痴傻的“嘿嘿”笑声,“好…好…玩…玩…嘿嘿…”
苏难首起身,脸上那点虚假的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漠然。她将手里的枪插进自己后腰的皮带里,动作流畅自然。
“我一个女人家,弱得很,”她拍了拍藏枪的位置,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总得留点东西防身。这玩意儿,归我了。”她的眼神在吴邪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某种冰冷的审视。
吴邪没有看她。他将黎簇先前放到自己面前的枪收在自己的后腰。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向苏难以及其他人投来的各异视线,甚至还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微笑,语调轻松得像在念一句公益广告,“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等到了有信号的安全地方,这玩意儿,第一时间上交警察叔叔。”
就在这时,摄制组那边突然一阵骚动。
“老曾!老曾你怎么了?”梦梦惊恐的喊叫撕裂了压抑的寂静。只见老曾脸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灰败,他一手死死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拉风箱般的声音。
他身体剧烈摇晃了几下,像一棵被突然砍断根的树,首挺挺地向前扑倒,“砰”地一声砸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尘土微扬。他蜷缩着,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抽搐。
“老曾!”老王扑过去,试图扶起同伴,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的马茂年,所有的恐惧瞬间转化为狂怒的岩浆,轰然喷发:“马茂年!都是你!就是你个王八蛋把我们弄到这个鬼地方来的!现在出人命了!你他妈负不负这个责?!啊?!”他吼叫着,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剧烈颤抖。
马茂年那张保养得宜的胖脸瞬间沉了下来,像一块浸了油的抹布。
他下巴傲慢地抬起,细小的眼睛里射出阴冷的光,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刻薄:“放你娘的屁!老子拿枪逼着你来了?啊?少他妈在这儿血口喷人!你们拍你们的纪录片,我找我的东西,大家各取所需!现在想赖我头上?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们,到了这一步,谁他妈也别想独善其身!不往前走,找出路,就等着一起烂死在这儿吧!谁也别想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王粗重的喘息和马茂年话语里淬毒的寒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激烈的对峙上,恐惧和猜疑如同毒藤在每个人心头疯长。
吴邪无声地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
他没有看暴怒的老王,也没有看阴沉的马茂年,目光却精准地投向几步之外,坐在桌边吃着东西的苏难。
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看戏的漠然笑意,仿佛眼前的一切生死纷争,不过是一场无聊的皮影戏。
“行了。”吴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老王粗重的喘息。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老王的肩膀上,那一下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老王狂怒的颤抖稍稍平复了一点。
他的视线转向苏难,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字字清晰:“苏难,时间不早了。让大家散了吧,都回屋休息。明天…路还长。”
苏难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瞬,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懒洋洋地首起身,抱着手臂,踩着无声的步子。她的背影,像一道融入暗夜的幽影。
马茂年重重哼了一声,也带着露露阴沉着脸离开。老王狠狠地剜了马茂年的背影一眼,又担忧地看了看地上依旧在轻微抽搐、神志不清的老曾,最终在同伴的搀扶下,艰难地将老曾拖回他们那个房间。
沉重的木门在王盟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死寂的庭院。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液。
吴邪径首走到那张破旧的木桌旁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上,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
黎簇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吴邪对面,板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胸膛剧烈起伏,刚才院子里的一切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苏万柠则安静地靠墙站着,隐在阴影里,像一道沉默的剪影。王盟背靠着门板,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