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兮瑶现在还并不能深刻理解这种家族宗法大于国法的社会规则。
现在的宗族族长跟林兮瑶她祖父辈,都已经是出了五服的亲戚,除了是一个宗族的成员,来往并不密切。
主要原因还是,林兮瑶她曾祖父与他的几位兄弟闹得太僵,关系不太和睦,而如今,林氏宗族里,发展的最好的,恰恰是她曾祖父的五弟那一房。
在京城当从五品的官员,与林昭海同辈,只差一级,就能追平林正德口中那位开宗的先祖。一个是从五品的京官,一个是近几年才出了个秀才的普通人家,大家都知道怎么选。
所以,哪怕林兮瑶家与宗族的其他人住在同一个村子,关系并没有比远在京城的五房更亲近些。何况五房还有个当里正的四房亲戚帮衬着,在宗族里也颇有话语权。
她对林氏宗族的 “记忆”,只有宗族里的孩子可以在年满六岁的时候去宗族学堂念书,当然是指男孩,女孩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而且林兮瑶她们家目前并没有人享受到这项福利。
宗族的学堂是在京城的五房在仕途顺遂后出资建立的,也算是衣锦还乡回馈宗族的一种方式。
宗族学堂建立的时候,林兮瑶他大伯、她爹都已经自费学习并发现不是读书苗子而退学了,而她三叔也因为林昭海老实人唯一的一次 “抛弃” 自已的原则,“挟恩图报”,让苏静姝她爹收了她三叔做学生。
否则,苏静姝她们家是县城的,林兮瑶她们家在桃花村,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庭,林兮瑶她三叔哪能成为苏静姝她爹的学生,要知道那时候,苏静姝她爹还是秀才,还有一腔热血,准备继续科考的,不像现在,那时候他并没有对外招收学生,唯二的学生就是他的一双儿女。
所以,林兮瑶她爹那一辈是没享受到宗族学堂这个福利的,而林兮瑶她们这一辈,林盛轩、林盛泽还小,还未满6岁。林盛辉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入宗族学堂,或许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她也并不知道就算是能进族学读书,那时候的祖父和曾祖父愿不愿意接受五房的这份 “好意”,毕竟在林正德描述中的曾祖父,是有些倔强或者说固执在身上的。
其实从林兮瑶她们这辈算起,她们跟京城的五房那辈勉强还在五服之内,只是已经隔的代数不少了。
林兮瑶听林正德言语间,就能感觉到,父亲他们这一辈对那边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
整个林家可能就林昭海心里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的,毕竟祖父是在曾祖父那种怨怼情绪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可以说曾祖父是把他对五房的怨怼、不甘都一股脑地传递给了祖父。
五房发展的越好,曾祖父就越是不甘心,看着曾经的兄弟飞黄腾达,而自家却只能在这小小的桃花村平淡度日,那种落差感和心中的愤懑日积月累,一度让整个家庭都笼罩在一种别样的氛围之中。
也就是曾祖父老去时才渐渐释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历经了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怨恨与不甘,仿佛随着岁月的侵蚀、身体的衰弱,一点点地从他心间淡去。
或许是躺在病榻上回首往昔,看着满堂儿孙围绕在侧,才恍然发觉,家族的传承与亲情的延续才是最为珍贵的,曾经和兄弟间的那些纷争、与五房的恩恩怨怨,在漫长的人生长河中,终究只是一段插曲罢了。
所以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曾祖父眼中的执拗少了,并告诉祖父,让他也别再揪着过去的恩怨不放,放下那些心结,没必要让上一辈的纠葛一直延续下去,影响后辈们的相处。
只是那份释然来得着实有些晚了些,至少在林兮瑶看来,祖父林昭海并没有完全释怀,否则也不是那般执拗地非要让她三叔去拜入苏静姝父亲门下求学了。他在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能通过自已的方式,让他的父亲泉下有知能够感到欣慰,也算是弥补曾祖父生前一直怀揣着的遗憾。
毕竟是从小就被曾祖父灌输的那些对宗族五房的怨怼与不甘,那些情绪就像扎了根一样,在祖父的心底深埋了许多年。结果曾祖父临终释然了,可祖父却没办法一下子就将那些长久以来刻在骨子里的想法统统抛开。
在林兮瑶看来,不亲近也罢,就当个陌生的同宗族人看待好了,老一辈的恩怨就尘封在岁月里吧。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大家各过各的日子,没必要让那些早已逝去的人的纠葛继续影响当下的生活。
况且,就算想要去化解,这么多年的隔阂也不是轻易就能消除的,倒不如顺其自然,把心思都放在自家的日子上,努力让自家的生活也能越过越红火才是正事儿。比如她三叔今年的乡试。
这边林兮瑶思绪发散着想着林氏宗族的恩恩怨怨,那边在家里操持家务的三婶苏静姝正接待两位从林氏宗族来的访客。苏静姝本在院里晾晒着刚洗净的衣物,听闻敲门声,赶忙放下手中活计,理了理衣角,前去开门。
一瞧是宗族现任族长的大儿媳妇赵氏,赵氏又带着她的大儿媳妇小赵氏。赵氏的公公是现任族长,她丈夫是下任族长,她的大儿子不出意外,应该是下下一任族长。上头婆婆又早逝,所以她早早地执掌林氏宗族中馈,自带一股当家主母的风范气势。
苏静姝看见来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便挂上了得体的笑容,将众人迎进屋里,一边得体地招呼着让座、上茶,一边心里暗自思忖着他们此番前来的目的。
小赵氏看着温婉大方、举止娴雅的苏静姝,撇撇嘴,心中暗自腹诽:家境再好有什么用,秀才娘子又怎样,还不是一只生不出崽子的母鸡,装模作样,迟早是要被休弃的。
想着这些,小赵氏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她故意挺直了腰板,将头高高地抬起,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在苏静姝的对面坐了下来。
苏静姝蹙眉疑惑,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小赵氏那股莫名的敌意与傲慢。但良好的教养让她只是微微抿了抿唇,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不明白小赵氏为何一进门就摆出这般姿态。
小赵氏是赵氏的娘家侄女,懂的都懂!
一般家庭的婆婆都想选一个符合自已心意、跟自已是一条心的儿媳,娘家侄女那就是绝佳首选。对于赵氏而言,将小赵氏许配给自已儿子,不仅能巩固家族内部的联系,更能确保在宗族事务管理中拥有绝对的掌控力与话语权。
小赵氏与苏静姝是同一年嫁进桃花村的,按理说,小赵氏作为林氏家族的下下代族长夫人,又是赵氏这位当家少族长夫人的内侄女,那出嫁的排场是真不小,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彩礼丰厚,一时成为村里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那是在苏静姝嫁进来之前,三个月后,苏静姝十里红妆风光大嫁,那满满当当、精致奢华的嫁妆,至今还是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作为同年嫁入的媳妇,难免会被拿来做比较,论家事、长相、才情、仪态,小赵氏都输个彻底,连她引以为豪的少少族长夫人位置,在同村的老人们眼中,与林文德相比,十八岁就中了秀才,未来可期,苏静姝的夫婿似乎更有潜力。
也就是同年嫁入至今,苏静姝到现在,肚子都还没反应,而她小赵氏,第二年就为林家添了个女儿,虽然是女儿,但老话都说,先开花后结果,比那个一直没动静的强多了。
而小赵氏心中在意的这些,苏静姝并不知情。她自嫁进林家后,连与林家人的交流沟通都很少,更不用说桃花村或者林氏宗族的人了。她生得一副疏离冷淡的模样,眉梢眼角带着几分清冷,神色间总是透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气息,天然让人产生一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也没人敢将这些闲言碎语在她面前提及。
所以,在苏静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多了个将她当做假想敌的人,并秉持着你过的好,我就不好了的扭曲心态。
苏静姝将赵氏、小赵氏引到正厅坐下,上了茶水,就默默退到一旁坐下。
苏静姝本就不是个热络的性子,林家与林氏宗族的关系她也听林文德大略讲过,知晓彼此间并非亲密无间。林氏宗族是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做派,又加之小赵氏进门后那莫名的敌意,故而苏静姝做到了基本的待客礼数,就也安静坐下,等着对方先开口。
赵氏哪里能忍得了这般冷淡,只她执掌宗族中馈以来,去村里哪家做客,人家不是热络相迎,就是生怕冷落了她而诚惶诚恐。这林家倒好,就这冷淡疏离的性子,就算林文德日后考中了功名,当了官,这苏静姝能做好当家主母,能撑起林家的门面吗?
难怪明明跟京城林家那边的血缘关系比她们林氏宗族主支与那边的血缘要近,可还是不受京城林家的重视。在赵氏看来,苏静姝这般模样,实在是有些失利的,亏的还是她县城里来的。
赵氏心里暗暗不满,苏静姝却自顾自的喝着茶水。
赵氏只得给小赵氏给个眼神,总不能让她这个现宗族当家XX现开口吧!
小赵氏会意:“三堂婶,文德表叔是不是去参加乡试了?”小赵氏虽然年纪与苏静姝差不多,但辈分却是低一辈儿的。
苏静姝脸上带着疏离却不失礼貌的微笑,轻轻点点头:“是的,不知堂嫂你们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一股端庄沉稳的劲儿,虽然话语是在询问来意,可眼神里依旧带着那股淡淡的清冷,仿佛只是出于基本的社交礼节才开口相问,并没有过多的好奇或者热切在其中。
“三堂婶,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吧,三堂叔参加乡试这么大的事,怎么说也是咱们林氏宗族里的荣耀,你们都不知会族中一声。今天族长祖父偶然问起来,才遣我们过来问问情况。” 小赵氏抢先开口,话语里带着几分质问与不满。
苏静姝微微一怔,随即神色平静地回应道:“相公他在四方书院读书已满三载,这次参考也是临时起意。这次参加乡试也只是想检验一下这三年所学,看看差距还有多远。并没有必中的把握,并不敢大肆宣扬,没得让人觉得我们轻狂。”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可心里却对小赵氏这一上来就兴师问罪的态度有些反感,只是涵养让她没有表露出来。
“文德兄弟媳妇,兰兰她说话比较直,你别在意。但理是这个理。我们知道你们都比较低调,但作为林氏宗族一员,我们同气连枝,我们也并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儿也该相互通个气你说是不?
你们不说,我们平时消息闭塞,也不知道文德兄弟的学习情况,也没听到你们要去乡试的风声,这多不好呀。
文德当年考秀才也是,悄没声儿的就考过了,等报喜的都来到村子里了,我们作为同宗族人才知道文德兄弟去参加了童试。
这不,族长怕这次又出现这样的情况,爹他遣我们来问问文德是不是今年要去参加乡试,你们家没人在族中走动,可能你们不了解细节。
我们林氏宗族的族学,不仅是咱们林氏宗族的子弟可以免费读书,还给第一次参加童试、秋闱、春闱的族中子弟给予补足,这也是京城的林老大人定下的规矩。想林老大人远在京城,还关心着林氏宗族里的后辈们,着实让人感动呀。” 说着,赵氏就将一个荷包推到苏静姝的面前。
边推边说道:“这里面呢是 2 两银子,原本呢,参加乡试的没有这么多的,正常定额是一两二钱,但因为文德兄弟童试的时候,族中不知晓,没能给上补助。现在文德兄弟参加乡试,族长的意思呢,是将之前童试的六钱补助一起补上,再给你们凑个整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