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的袁之夏,有点小聪明。
她知道只要她一哭,夏圆满就会同意她吃零食,于是她经常三天一小哭,七天一大哭。
但她长大了,袁野总是偏心他的宝宝,一点儿也不惯着贝贝。
只要她犯欠,为难夏圆满,袁野就会让她去墙角罚站。
夏圆满就会说:“今天允许你吃爸爸给我买的零食。”
然后她就乐呵呵的拉着不高兴的袁野进厨房帮她开冰箱。
吃袁野给夏圆满买的零食。
五岁的袁之夏,贴心又懂事。
她会在袁野不开心的时候,踩到沙发上去,用小手给他按肩膀,小小声和他吐槽,妈妈又和小姨出去玩了,都不要老公孩子了。
然后被袁野训,最后一大一小哭得撕心裂肺。
六岁的袁之夏,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每次去幼儿园前,都会嘱咐袁野,要好好工作、好好吃饭,不然她就打电话和出去旅游的夏圆满告状。
她说:“你不吃饭,妈妈会生气,妈妈生气就不回来了。”
袁之夏的威胁很有用,袁野几乎不怎么犯胃病了。
七岁的袁之夏,是个有一套自已逻辑的小大人了。
她跟袁野说:“我们不要夏夏了,你给我找一个,爱我的妈妈吧。”
袁野头一回动手,抓着袁之夏的手,放在自已手掌上,用手掌狠狠的拍打了几下。
袁之夏眼眶和手心都红了,但没有哭。
只是睁着发红的眼睛看他。
是难过,是心疼。
袁野白头发多了很多,他脸上总带着一抹很淡的笑容,时常无尽的沉默。
九月,袁之夏上小学了。
开学当天,她背着小书包,穿着崭新的衣服,踏入了小学的大门。袁之夏紧紧握着袁野的手,跟着老师走进教室,找到了自已的座位坐下。
一年级的教室里,摆放着五颜六色的玩具和图书,墙壁上贴满了可爱的卡通画。
进入新环境,她并不像其他小朋友那么紧张,反而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其他小朋友的妈妈,然后在心里和自已说:“我的妈妈跟她们不一样,我妈妈是只不爱出门的蜗牛。”
袁野弯腰,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
周泽、夏希像雕塑一样站在他们身后,林佑佑举着相机,对他们拍了又拍。
从学校里出去,周泽又朝袁野说了句:“贝贝开学她都不愿意过来,你干脆跟她离了算了。”
因为前阵子刚挨过揍,他说话的声音压的特别小,哪怕有夏希和林佑佑在他身前挡着。
袁野转头用狠戾的眼神看着他,刚要说话,就听夏希开口:“袁野,让我姐走吧,你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林佑佑说:“她这些年,在你身边就跟笼中鸟一样,一点儿也不开心。”
周泽跟着说:“她对贝贝也没尽到母亲的责任,只管生不管养。”
“贝贝已经七岁了,袁野!”
一字一句都往袁野的心口上戳。
来接袁野去公司的林默也说:“总裁,别再错下去了。”
袁野摔了车门,连林默开的车也不坐了,跑到路边去,无助又茫然的打车回了家。
袁野把自已跟夏圆满锁在了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出门,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客厅的落地窗旁边看花。
袁之夏被夏希接走了。
有天晚上,袁野和夏圆满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这么相爱,他们却要反对我们。”
“可我不后悔。”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什么都不会后悔。”
夏圆满在他怀里,笑着捧住他的脸,和他说:“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他们的意图。”
袁野说:“不明白。”
夏圆满叫他:“袁野。”
“嗯。”
“你总跟我说,你学东西很快的。”夏圆满指节在他皱起的眉头上轻轻抚过:“为什么学不会放下呢?”
袁野看着她温和的笑容,怔愣片刻,喃喃自语着:“别说了。”
“自欺欺人这么多年,还不够吗?”夏圆满还是笑着,说出的话却像利刃一样,直戳人心:“连贝贝都知道。”
“她没有妈妈了。”
“可她陪着那么多人,一起哄你。”
“她那么小,就知道要护着你这颗支离破碎的心。”夏圆满哽咽着说:“袁野,这么多年,活在别人为你编造的世界里,快乐吗?”
袁野捂着耳朵,神色痛苦的呢喃:“夏夏~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袁野,你有多久没去公墓了。”夏圆满像是回忆一般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我下葬之后,你就去过一回,对吧。”
袁野不明白,为什么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会说出“我下葬之后”这样的话。
他痛苦的喊着她的名字:“夏圆满!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咒自已!”
“袁野,够了……”夏圆满月牙般的眼睛同样蓄满眼泪,一字一句的和他说:“你忍心看着贝贝和你一样辛苦吗?”
“她在你面前装着妈妈还在的样子,和她的妈妈说话,叫她的妈妈做饭,叫她的妈妈给她吃零食,就为了……让你开心。”
“书店开了。”
“你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会去。”
“可你还是自欺欺人的对着一个投影,说了好多话。”
“你明知道她说什么都是被夏希设定好的。”
“哄你也是,劝你放弃也是。”
“你知道回你信息的不是我。”
“可你还是无可救药的相信了。”
“哪怕那张盖在我身上的毯子,在风中掉了下去,你宁愿后退,也不肯相信我只是一个投影,一个依赖全息技术做出的影像。”
“他们想方设法的证明我有多不好,有多配不上你,想让我以活着的方式退出你的生活,让你不那么痛苦,可你就是那么固执,不好你也要。”
“贝贝,让你……给她重新找一个妈妈。”
“她这么小都知道,你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袁野流着泪喊她:“夏夏。”
夏圆满擦不掉他脸上的泪水,接着开口:“你怎么可能不明白。”
“你已经出问题了。”
夏圆满仰着头满脸泪,手放在他脸侧:“六年啊,袁野,你的头发白成什么样了?”
“放下吧,别再自欺欺人了。”
“听王妈的,接受治疗,好不好?”
“袁野。”
袁野抚上她的手背,哭着摇了摇头,说不出一句“不好”。
他从梦中哭醒,哭到喘不过气,死死的按着自已的胸口,原本在他怀里的人已经消失,他像丢失了魂魄一样,往床的另一边看,空空如也,伸手触摸不到一丝温度。
袁野慌乱的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床,跌坐在地上后,又挪动到墙边去拿拐杖,艰难的撑起身,拄着拐杖走出客厅,脸颊还挂着怅然若失的泪水。
袁之夏站在客厅一侧,流着泪看站在客厅中间的人。
夏圆满依旧挂着一副温和的笑容。
和墓碑那张照片一样的笑容。
客厅里有工作人员在拆设备。
袁野瞬间疯了,拄着拐杖玩往夏圆满身边挪,冲着工作人员嘶吼着:“你们在干什么!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全都滚出去!”
王妈身边的袁之夏哭着朝袁野冲过去,抱着他的腰:“爸爸,你就让妈妈走吧……”
“妈妈累了,妈妈要休息。”
袁野才意识到,贝贝已经长大了。
“人是我叫来的。”
周泽面露悲色,走到满头白发的袁野身边。
明明是同龄人,却仿佛相差了十几岁。
夏希抹着泪,和他说:“姐夫,别再自欺欺人了,你这样,让我姐下辈子怎么还啊。”
夏希说这话的同时,也在心里暗自祈祷,祈祷他们会有下辈子。
可下辈子太虚无飘渺了。
夏希泪眼婆娑的看着袁野:“我姐在下面知道你这样,得有多心痛。”
“贝贝每天看着你这样,哭了多少回。”
“她每天半夜都会爬起来找爸爸,说爸爸在做噩梦,喊夏夏。”
袁野被巨大的绝望吞噬,动了动唇,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自欺欺人的觉得夏圆满还在自已身边,不然怎么可能会在梦里劝他放下,劝他忘记,劝他接受治疗。
夏希把夏圆满的手机放进袁野手里。
不管不顾的将撕心裂肺的疼痛往他身体里塞。
再也没说话。
林佑佑捂嘴流着泪,当着他的面关掉了所有设备。
两个人遥遥对望。
一群人红了眼眶。
客厅中间的夏圆满在袁野面前逐渐透明。
投影的光亮消失不见之后。
袁野才反应过来。
他的夏夏。
已经离开很久了。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夜晚。
是他亲手将她的骨灰盒从半照那边带回来,跟一株蓝桉一起下葬。
而每一个梦不到她的夜晚,都被他当成了吵架和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