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沈宁悦的菜圃已出了好几茬。每逢赶集,她的菜蔬虽算不得最好,但胜在价钱公道,倒也渐渐有了几个回头客。那些曾冷眼看她的村人,如今见她家境虽难,却能将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倒也不似从前那般处处挑剔了。
如今眼看着药田里的板蓝根长势喜人,再有半月就能收获,沈宁悦的心里也算有了些盼头。这可是她头一回种植药材呢。
然而这日五更天,沈宁悦被一声闷雷惊醒了。她急忙穿上衣服,掀开门帘走到外面廊下来看,一股湿冷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
抬眼望去,天际暗沉如墨,浓云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要坍塌下来似的。远处的青山笼罩在阴翳之中,连轮廓都已经模糊不清。而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灰暗中,连鸡鸣狗吠都听不见了。
“这天象……不对!”
沈宁悦攥紧了衣角,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去岁此时节,便是一场延绵半月的暴雨,眼瞧着多少庄稼都淹没其中。如今她家那片药田恰在山坡之上,若是山洪暴发……
沈宁悦正心烦意乱时,雨,开始下了。
起初只是零星落下,转眼就变成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响声。
沈宁悦心头一紧,连忙去瞧父亲。推门进去,只见父亲正艰难地转动着脖子,想必也是被这雷声惊醒。她赶忙上前,替他掖好被角,又把痰盂和水杯放在手边够得着的地方。
“爹,您别担心,我去看看药田。”
父亲满脸焦急,还没等开口,沈宁悦已经裹上蓑衣往外冲,一边走一边回头喊道,“您放心,我去去就回!”
一出院门,冰冷的雨水便兜头浇下。她顾不得许多,踩着泥泞的山路往药田赶去。一路上,雨水顺着山势冲刷而下,泥水已经漫过脚踝。几次险些摔倒,都是咬着牙稳住了身形。
远远望去,那原本碧绿的板蓝根叶子已经被打得东倒西歪。更要命的是,山坡上的积水正顺着地势往下渗,眼看着药田就要遭殃。这半年的心血若是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沈宁悦的心都揪成了一团。“绝不能让这些药材有任何闪失!”咬紧牙关,她便开始冒雨挖排水沟。每一铲下去都要用尽全身力气,雨水混着泥浆不住地往脸上溅,单薄的衣衫早就湿透了。手掌上磨出了血泡,可她连停都不敢停。
雨势愈发猛烈,山坡上的水流也越发湍急。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冰冷的雨水顺着衣领往下淌,浑身上下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汗。
好不容易挖好一段排水沟,却又被冲得七零八落。眼看着浑浊的水流就要漫进药田,她急得直跺脚,眼泪都要夺眶而出。
就在这当口,她忽地想起一个法子——用草袋挡水!想到便做,她连忙跑回家抱出几个旧草袋,又顺手扯了些稻草,冲进雨幕中。转眼间便将草袋铺在排水沟边,用大石头压住,再塞上稻草。虽说挡不住全部的水,却也能减缓些水势。
这么一番折腾,足足忙活了大半天,才算勉强将药田保护住。她早已浑身湿透,手脚冰凉,连嘴唇都冻得发紫。
回到家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推门进屋,父亲还睁着眼睛等她,见她这般狼狈,眼中满是心疼。
顾不得歇息,她强撑着给父亲煎了药,又做了些饭。自已却一口未沾,转头又扛着锄头出了门。
接连两日,雨势不但未减,反倒愈发凶猛。这时的沈宁悦也不敢轻易出门了,生怕自已不在家时出什么岔子。
正当她忧心忡忡之际,村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原是东头张老汉家的稻田快被淹了,正在召人帮忙。她站在门口,望着村里的男人们扛着铁锹、抬着沙袋,匆匆往东头赶去。
雨势渐大,村里的警钟突然响起,这是遇到紧急情况才会敲响的信号。
远远望去,只见三三两两的男人们正往山上奔去。王老爷子扛着铁锹从沈宁悦家门前经过,气喘吁吁道,“我家的田在你家药田下头,眼下山上的水势凶猛,怕是都保不住了。”
沈宁悦听得心头一跳,“大爷,那我家药田……”
“你那药田我方才瞧见了,暂时还成。”王老爷子一边喘气一边说,“你家那片地势高,坡面齐整倒成了好事,水流不会一下子都冲过去。只是这雨若是一直下,怕是谁家的田地都保不住。”
第三日午后,大雨如注,沈宁悦实在等的心焦,便趁着空档又上山查看。一路上,但见村里的庄稼人都在忙着抢救自家的田地。有人在挖排水沟,有人在码沙袋,还有人扛着工具往山上赶。
待她赶到药田前,已经围了好几个人,都是在自家田地放了水后特地赶来帮忙的。
见她来了,李二狗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道,“你家这片地方虽然靠山,但地势平缓,水流到这里已经减缓了许多。大家伙儿方才帮你加固了一下排水沟,又垒了些沙袋。这雨再大,一时半会儿也冲不垮。”
她连声道谢,心里却酸涩难忍。平日里这些人对她家不假辞色,可到底还是念着一份乡里乡亲的情分。这般大雨,谁家的田地都不好过,他们却还抽空来帮她守着这片药田。
好不容易熬到第五日,雨势稍缓,沈宁悦趁着这个空档又上山查看。药田里的积水已经漫到了草袋边缘,眼看就要漫进药田。她顾不得许多,又重新加固了一遍排水沟,忙到天黑才回家。
这几天来来回回,蓑衣都快被山上的荆棘刮破了,手上的血泡反复磨破结痂,结痂了又磨破。
第六日清晨,天色阴沉得更甚,雨点大得几乎要把屋顶砸穿。
沈宁悦站在屋檐下,望着药田的方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晚间时分天边突然透出一线亮光。
仰头望去,只见乌云缝隙间露出一抹淡淡的青天,雨势也渐渐小了。她伫立在院子里,紧绷了几日的心弦终于松缓下来。
第二天,终于放晴了,万里无云,澄澈如碧。
待到日上三竿,泥泞的土路被烤的有些不陷脚了。沈宁悦给父亲煎好药,又把他扶起来喂了些稀粥,这才匆匆往山上赶。
一路上,处处可见雨水冲刷的痕迹。原本平整的山路被冲出了一道道沟壑,有的地方淤泥厚厚地堆积着,走起路来格外吃力。但所幸未见塌方。
好不容易爬到药田前,她的腿都在打颤。看着眼前的情形,她既心疼又欣慰。
药田里有些地方积了水,板蓝根的叶子也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但在她和村里人的守护下,大部分都保住了。
“还好还好,菩萨保佑。”沈宁悦嘴里喃喃自语,眼眶有些微红。
昨日里乡亲们帮忙垒的沙袋还在原处,虽然有些歪斜,却依然坚实地挡在水流的必经之处。那些被村里人帮着疏通的排水沟,也都发挥了作用,将山上的水流引向了无害之处。
她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那些被雨水打蔫了的叶子,沈宁悦的眼眶更加了。
虽然这场大雨让所有人都吃足了苦头,但好在虚惊一场。
是啊,好在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