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见雅尔哈齐神志模糊,人事不醒。显然伤得不轻,便决定先寻到一位医生,治好弟弟的伤再说。
于是,他们出速马亥城角门,绕过明军视线,一直朝东驰来。
几乎走到天黑,不但没有寻到医生,甚至连一户人家也没有找到。这时候,雅尔哈齐又开始发起烧来,在努尔哈赤怀中,就如同一个滚烫的火炉,且不断地说着努尔哈赤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努尔哈赤心中焦急,眼望四方。这时候,他对寻到一位医生,已没有了信心。他只希望能够寻到一户人家,先给弟弟发发汗再说。所以,就见他不断催马前行的同时,又不断催促紧随一旁的舒尔哈齐道:“舒尔哈齐,你再行快些,看看前面有没有人家!”
努尔哈赤说这话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强劲的寒风也刮得更猛烈了一些。舒尔哈齐听到哥哥吩咐,又再次催马朝前而去。
他们的马已经快速跑了一天,鼻孔里喷着很粗的热气,甚至已经能够听到它们很粗重的喘息声。但舒尔哈齐仍是不停挥动马鞭,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不过,功夫大不,就见舒尔哈齐兴冲冲地回来了,边大声叫着哥哥边大声说道:“前面高岗后有火光!应该有人家,我们去那里!”
努尔哈赤一听,自是高兴,催马紧随舒尔哈齐而去。
待越过一个高岗,就见前面很远处果然有光亮,被极大的风吹成了一条飘动的光线。待二人来到近前,就见光亮是从一座很大毡帐中泄出来的。
努尔哈赤抱着雅尔哈齐轻轻跳下马来。这时候,他们三人的盔甲早已收起,捆绑在舒尔哈齐马的屁股上。不过,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的腰间仍各挂着一把雁翎长刀。
舒尔哈齐快步朝毡帐跑去。也边跑边冲毡帐喊:“有人吗,过路人,我们的兄弟病了,想寻些医药救治!”
舒尔哈齐一连喊过几声,毡房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也就在兄弟二人准备往里闯的同时,也突然从毡帐里首先蹿出几条狗来,狂吠着直朝他们身上扑来。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自小就跟随大人们打猎。虎豹都不怕,更别说几条狂吠的犬了。
就见舒尔哈齐见狗朝他们扑来,一个蹲身,手已伸手,两只手掌也早已牢牢抓住了两条狗的脖子,让它们四腿乱动,就是使不上一点力气,狂吠一声都不能。其他狗一见,都不由朝后退去。
也就在此时,也同时从毡帐里走出十几口男女来,就见他们每人手中又都举了火把,照得毡帐前一片明亮。
努尔哈赤一见这些人的打扮,知道仍是泰宁族人,心中不由一惊。但脸上却仍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从毡帐走出的人中,为首是一位头发胡子早已花白的老者。就见他借着火光,上上下下打量过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几眼,这才道:“客,可是从速马亥寨而来?”
努尔哈赤点头。
老者便再次上下打量他们几眼道:“可看你们相貌,也不像明军啊?”
努尔哈赤道:“我们是被明军俘虏去的朱里真(女真)人!”
老者点头,便不再说什么,而是亲自为努尔哈赤兄弟掀起帐帘,让他们进。
努尔哈赤也不多说什么,抱着雅尔哈齐就朝毡房中走去。待进到房中,却也不再往里走,而是将弟弟放在了帐口的一个位置。他和弟弟舒尔哈齐也就手坐在那里。
老者上前,先看了看满脸通红,正胡言乱语的雅尔哈齐。然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时,就听努尔哈赤道:“先借碗热姜水,为弟弟发发汗!”
老者点头。老者的家人一听,也急忙去帐后去切姜烧开水。
此时,老者便再次看看努尔哈赤,又看看舒尔哈齐,又再次低头仔细看了看雅尔哈齐胸部和腿上捆扎的伤口道:“速马亥寨给明军屠了?”
努尔哈赤点头。
舒尔哈齐便道:“我们兄弟可没有杀害城中百姓!”
老者理解般点头道:“我们族中也有被明军大批虏去,替他们掉头来杀自已的族人。最终他们不是死在明军箭下,就是死在战阵中。我的三个儿子都是因为不肯乱杀自已族人而被明军射杀的,尸首都无法找到!”
说完,又看着努尔哈赤兄弟道:“你们能活着,已很不错!”
舒尔哈齐道:“我们是逃出来的!”
老者便再次轻轻点头。
接着,又再次看雅尔哈齐仍往外渗血的伤口道:“这受伤孩子是你们什么人?”
努尔哈赤:“我三弟!”
老者便再次点头道:“伤口是你们自已包扎的?”
努尔哈赤也点头道:“只涂了一些明军发给的止血散!”
老者道:“能打开,让我们看看吗?”
努尔哈赤便明白老者可能懂得医治伤口,二话不说,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只两下就挑开了包扎雅尔哈齐的布条,打开伤口让老者看。
老者按了按已经红肿起来的伤口四周道:“这样怕是治不好你三弟,弄不好伤口还会烂掉的。”
努尔哈赤便目光恳切地看着老者道:“老伯可有好的办法?!”
这时候,一位妇女已端来一盆热姜水,一个孩子手中还拿了一把木汤勺,跟在后面。
老者便道:“还是先给你三弟喂下热姜水吧!”
努尔哈赤便伸出一双大手,从妇人手中接过姜水盆,让弟弟舒尔哈齐抱着,自已则又从那孩子手中接着木汤勺,扶起雅尔哈齐的头,开始一勺一勺极小心地喂雅尔哈齐热姜水。
也是光顾着寻着医生,一天下来,三人都没有进食。也是天气过于寒冷,一直渴望得到一些热的东西。所以,就见雅尔哈齐在喝完第一口热姜水之后,就突然不再胡言乱语,而是极安静和极急切地喝了起来。
这时候,徐小男的灵魂也仿佛重新回到雅尔哈齐身上,开始用他那双烧得都有些呆滞的眼睛,看了看周围这些人,又转着头,看了看这座很是不小的毡帐。
徐小男便看到,古代蒙古人的毡帐,其实一点也不比后来的蒙古包用料差。只见整个毡帐都是用细麻绳捆扎着羊毛编织而成。地上除铺有厚厚的羊毛之外,最上面一层还铺着双层的牛皮和羊皮,躺在上面,暧暧的只想冒汗。
果然,功夫不大,徐小男就感到身上大汗淋漓起来,浑身上下也很快就有了一种很通透的感觉。
努尔哈赤见了,一张愁苦的脸上,也很快现出一些笑容来。徐小男甚至注意到,努尔哈赤一边喂着自已,还一边很感激地看了看老者一家人。这时候,老者一家人也围坐在了他们周围,对他们已经没有了一点敌意。
待喝完一盆热姜水,雅尔哈齐的精神也一下子好了许多,他甚至都听到,肚子很响地咕咕叫了几声。
老者的家人见了,便默默地端来一大盆煮得烂熟的羊肉,放在三兄弟面前,让他们吃。努尔哈赤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见努尔哈赤不吃,自是也不敢伸手。
这时,就见努尔哈赤很恳切地望着老者道:“老伯看我三弟的伤口,可还有更好办法医治?”
老者便再次看了看雅尔哈齐的伤处,对雅尔哈齐道:“办法倒也有,不过,小兄弟可要挺得住才行!”
努尔哈赤听了,也不等雅尔哈齐说什么,便首先说道:“老伯尽管医治就是了!”
老者便不再说什么,立即吩咐家人先搬来一个绿色的坛子,又让家人拿来一个小木箱。老者将绿坛放在手边,先打开小木箱,就见木箱里除放着几个很小的小黑坛外,还放着几把雪亮的小刀。
老者将小箱中的几个小黑坛拿出,一一摆好。又将几把小刀摆到手边,然后对努尔哈赤道:“你们兄弟二人,将你三弟抱住,再痛也不能放手!”
努尔哈赤点头。接着,便朝舒尔哈齐示意。舒尔哈赤便将小铁臂一样的双臂伸了出来。
这时,老者的家人也举了几只火把围在周围,明亮的火光中,就见老者此时才将那个绿色坛子打开。随着坛盖一开,一股浓郁的酒香也直扑众人的鼻子而来。
努尔哈赤兄弟三人,在明军军营中一呆就是三年。三年中,尤其他们所在军营,又正是明边镇辽大将军李成梁家将李家军的所在,各种待遇极其优厚。尽管他们是被俘来的异族人,一向被李家军所看不起,但他们各个骑术精湛,刀弓娴熟,作战勇猛。每次出战前,李家军的总头目李成材却也不亏待他们,同样是好酒好肉招待。所以,一闻到这股浓郁酒香,便知是上等烧酒。
此时,就见老者从绿色坛中倒出一些酒,先将几把明光锃亮的小刀洗了又洗,然后一字摆放在一块牛皮上,接着便示意努尔哈赤兄弟将雅尔哈齐牢牢摁住,不能让他动弹。
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便同时跪步上前,分别摁住了雅尔哈齐的上半身和双腿。
这时,徐小男躲在雅尔哈齐的身体里,睁着一双惊恐地大眼睛,只想大喊大叫。可努尔哈赤却又及时将一个布条放到了他的嘴里,让他咬住,不能松嘴。
徐小男便偷眼看了看雅尔哈齐这位极威严的大哥,也只能再次咬牙挺住,一动不敢动。
所以,此时就见雅尔哈齐在闭紧嘴巴的同时,也紧紧闭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很快,他便感到胸部如刀割一般再次疼痛起来。那感觉就仿佛有几把冰凉的小刀同时在他胁骨和周边的肉上挖剜。紧接着,他又突然感到,有一把盐或有万把钢针同时扎到了他的伤口上,令他大疼不止。
好在,这个过程不是很长。再接着,就见老便打开了第一个极小的黑坛,倒出一些药粉,涂在了他的伤口上。涂完,又打开另一个小黑坛,从中倒出一些如黑胶一样的东西,抹在那些药粉上,黑胶很快凝固,竟如皮肤一般柔软。四周围又很快牢牢粘到了雅尔哈齐的好皮肤上。
雅尔哈齐腿上的伤口,也是经过了一番这样的处理。
这一次,雅尔哈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因为躲在他灵魂深处的徐小男知道,这位老者采用的完全是近现代的治疗手段。他先是用烧酒给他消毒,然后又用各种小刀清理他伤口内的各种脏东西和腐肉,随后又消毒,又敷药。
他相信,这样的治疗手段,他的伤口只有大好,绝不会大坏。
待将两处伤口处理完,就见老者又打开最后一个小黑坛,从中取出两颗红药丸让雅尔哈齐服下。
见雅尔哈齐将药丸服下,老者这才道:“你的烧,怕是两天后才会完全退下,你就在这里养一养吧!”
这时,醒来的雅尔哈齐听了,竟安静地点了点头。
看到雅尔哈齐目光不再呆滞,也不再胡言乱语。努尔哈赤更是感激地看了看老者,又感激地看了看老者一家人。
说话间,老人家人也将一应之物收起。老者便指一指盆中羊肉,对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道:“现在你们该放心了,吃一些吧!”
努尔哈赤便不再说什么,抓起羊肉就与弟弟一起吃了起来。
当夜,兄弟三人就紧挨在一起,睡在了老者毡帐的门口位置。
只是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老者一家人却突然发现,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不见了,他们的马匹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雅尔哈齐还仍沉沉地在门口睡着。
不过,老者一家人什么也不说。早晨,一位妇女服侍着雅尔哈齐喝下了一些滚烫羊奶,吃了两块黑油饼。紧接着,一家人就出去了,放马的放马,放羊的放着。只有老者一人留在帐内。
现在,他就坐在了雅尔哈齐身边,先看了看他的伤口,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便问道:“你大哥可担任着明军中的将领?”
雅尔哈齐摇头道:“大哥只是打仗勇猛,明军里的那些人才不敢过分欺负我们!”
这话自然是徐小男在答。他猜不透老者为何问这个,只有依据他所掌握的资料回答。
老者听罢,再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