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蜿蜒入幽,钱蓉跟着小丫鬟踏过满阶苔痕,朱漆月洞门后,圣女殿的庭院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
整座庭院依山势而建,飞檐翘角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远处山峦堆叠如流云,山间蜿蜒的溪流倒映着粉墙黛瓦,几尾红鲤在残荷间穿梭,搅碎一池天光云影。小径旁的太湖石姿态奇绝,石缝间垂落的绿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恍若水墨画上不经意滴落的墨点。
穿过九曲回廊,忽见一汪清潭,潭边立着块斑驳的石碑,依稀可见“洗心池”三字。池中莲花半开,粉白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潭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潭边那株百年古梅,虬曲的枝干向天空伸展,似在诉说岁月的沧桑。
小丫鬟停下脚步,轻声道:“圣女,这便是历代圣女修习的地方。”钱蓉站在潭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耳边是潺潺流水声,鼻尖萦绕着莲花的清香,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九重垂花门环环相扣,檐角的铜铃悬着红绸,风过时发出细碎的清响,惊起廊下栖息的白鸽,扑棱棱的羽翼声惊破满院寂静。
树叶将阳光剪成细碎光影,落在青砖与窗棂上,交织成流动的光斑。叶片边缘己泛起浅浅的鹅黄,偶有几片提早凋零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
东南角的石头堆叠成玲珑假山,石身遍布孔洞,像是被时光凿刻的岁月密码。石缝间顽强生长着几株墨兰,深紫色的花剑从墨绿叶片间探出,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西墙边的花架爬满紫藤,串串花穗垂落如紫色瀑布,花瓣簌簌落在青瓦上、石阶上,为素净的庭院添了几分绮丽。
花架下的石桌上摆着半卷残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墨迹在日光下泛着淡淡的金晕。不远处的竹篱歪斜着,几枝晚开的蔷薇从缝隙间探出头来,嫣红的花瓣与灰青竹枝相映成趣,在古朴中点缀出一抹鲜活。
整个庭院被高墙环绕,墙头探出几枝石榴树,嫩绿的新叶间藏着星星点点的花苞。
墙根处生长着茂密的芭蕉,宽大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叶影婆娑间,仿佛能窥见前圣女们焚香诵经、研习秘术的身影。
满院风物都染上一层朦胧的暖光,古老与新生在此刻奇妙交融,诉说着岁月沉淀的故事。
钱蓉倚着石凳斑驳的纹路,指尖无意识着衣角。穿堂而过的风裹着玉簪花的甜香,将她鬓边碎发撩起又放下。
廊下风铃叮咚作响,恍惚间竟像是幼时母亲摇着拨浪鼓哄她入睡的声响。这般闲适的光景里,胸腔却莫名漫起层薄雾,连带着眼前爬满紫藤的木架都氤氲得看不真切。这莫名而来的安逸,究竟是福还是囚?
突然,院外小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惊得竹影簌簌颤动。钱蓉猛地坐首身子,还未及抚平衣褶,垂花门外进来一群人。
打头一个老人穿着玄色锦袍,身后跟着十数名侍卫,甲胄相撞铿锵有声,小丫鬟低声提醒,“圣女,皇帝陛下来了。”
钱蓉心道,“这是南辰帝?”
帝王依然锐利的眼睛扫过她苍白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笑道:“圣女好雅兴。”
南辰帝抬手示意侍卫退下,独留自己踏入庭院,坐在钱蓉身边。
钱蓉看他年龄虽然不小,可不减威严。慌忙起身福礼,指尖还残留着石凳的凉意,抬头时正撞进那双洞悉一切的眸子。
“圣女刚刚回来,可有什么不适应?”
帝王指尖划过石桌上未饮尽的茶盏,釉面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朕即刻吩咐人去办。”
钱蓉想了想,说道:“不知是否陛下请我过来?请的手段未免有点……”
风突然转急,卷着紫藤花穗抽打在两人身上,她望着南辰帝的眼睛,看南辰帝如何反应。
南辰帝忽的伸手扣住她腕脉:“朕倒想问问,你是我南辰圣女,如何在大靖做了郡主?”
“我又如何知道我是南辰的圣女,有什么能证明?”钱蓉说道。
南辰帝蓦地站起身,负手而立,袍角翻卷如墨色惊涛。他望着钱蓉倔强的眉眼,仿佛透过她看见十几年前那个同样固执的女子,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才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圣女之事关乎国运,岂容有错?你既然继承了你母亲的血脉,就应承担着护佑南辰国运的责任。”
此刻帝王眼中的郑重令她不得不相信这番说辞。
她咬了咬下唇,提高音量,“我的同伴被打晕带走,我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南辰帝剑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凝视着钱蓉的脸庞,语气不自觉放缓:“朕只命人按线索寻人,沿途盘查流民商队,并未刻意为难旁人。”
袍袖轻挥间,他召来随行的暗卫首领,“把接回圣女的经过,仔细说来。”
暗卫首领单膝跪地,嗓音沉稳:“三日前,我等在边境撞见一伙劫匪。其中一辆车内女子与陛下描述的画像有七分相似,为免产生边境纠纷,让人乔装打扮使大价钱买得这位……圣女”
钱蓉冲上前揪住他衣袖,她声音发颤,“当真只有我一个人吗?劫匪绑架的其他人呢?”
南辰帝跨步上前扯开钱蓉,沉声道,“朕即刻派人彻查此事,你且放宽心。”
帝王余光瞥见钱蓉踉跄着扶住石桌,苍白的唇瓣在泛着青紫色,一时心中不忍,温言抚慰,“你好好熟悉一下环境,了解历代圣女事迹,学习历代圣女留下的著作,殿内有秘籍,你好好修习,等学有所成,朕会安排你在云渺山祭坛升坛做法,为我南辰祈福,让我南辰子民皆受福泽庇佑。”
南辰帝走后,钱蓉坐在院子里想了许久,“既来之,则安之,以后再徐徐图之。”
到了晚间,钱蓉慢慢走在院子里,绣鞋碾碎满地碎玉般的月光,裙摆扫过斑驳的朱漆门槛,在寂静中惊起几声微弱的回响。
叹了口气,她转身回殿内,殿内高大空旷,一点点声音都能引起很大的回响,果然够寂寞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