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循着寂灭之花的指引,前方的灰暗深处逐渐有了轮廓。
那不是山脉,也不是邪修生物盘踞的巢穴,而是一条奔腾不息的黑色大河。
河水翻涌,发出低沉的轰鸣,仿佛无数生灵在其中哀嚎。
并非是水流冲击河岸的声音,而是无数破碎的灵魂碎片在其中沉浮、碰撞,散发出绝望与怨恨,将整条河流染成了深不见底的墨色。
此地,便是邪修界赫赫有名的“忘川魂河”。
河岸边,一叶扁舟静静地停靠着。
舟上坐着一个身披破旧斗篷的身影,他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其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己将万古岁月的沧桑尽数吞噬。
他手持一根由白骨制成的长篙,瘦削的身影与这死寂的魂河融为一体,如同早己在此摆渡了亿万年,成为了这片绝望之地的永恒一部分。
苏浅停下脚步,寂灭之花在她指尖轻轻摇曳,指向魂河的彼岸。
她周身的气息在寂灭之花的调和下,与邪修界的环境不再格格不入,但那摆渡人却似有所感。
他那双麻木的眼睛,缓缓地转向苏浅的方向。
“生者的气息,在这片死寂之地,倒是稀罕。”
摆渡人开口,声音嘶哑,像风干的树皮摩擦。
他并非邪修生物,苏浅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残留着一丝微弱却纯粹的人间气息,那是被邪修法则侵蚀了亿万年的古老灵魂,被某种强大诅咒束缚于此。
更令他意外的是,摆渡人竟能感知到她体内那与众不同的花神血脉,那份隐藏在寂灭之下的勃勃生机。
苏浅没有回应他的感叹,只是平静地问:“我要渡河。”
摆渡人抬起白骨长篙,指向魂河深处,那里隐约可见对岸的模糊轮廓。
“渡河者众,能过者稀。邪修魂河,不渡活人,不渡生机。”他顿了顿,又道:
“除非你答我一个问题,或者,展现出能令我动容的力量。”
苏浅目光微动,问:“什么问题?”
“生之意义。”摆渡人简短地吐出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仿佛这问题本身就是个笑话,在这永恒的死寂里,答案早己被遗忘。
苏浅没有急着回答,她看向脚下那片被邪修气息侵染的土地。
生之意义,在邪修界问生之意义,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她体内西季花神血脉流转,最终停驻在春生本源。她不是来辩论哲理的,她是来行动的。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地面。
春生之力,那极致的生命本源,在这一刻被她小心翼翼地引出。
它没有像之前那样被邪修界法则瞬间吞噬,而是如同被温顺的泉水,缓慢而坚定地向外蔓延。
浓郁的邪修死气如同嗅到了天敌,疯狂地试图侵蚀、吞噬这股生命力。
然而,苏浅的春生之力,在经历过京城地脉的恢复、上古花灵族血脉的全面融合后,己远非昔日可比。
它不再是单纯的催生,更蕴含着一种不屈的、对抗死亡的韧性。在死气的重重压制下,一抹微弱的绿色,奇迹般地从漆黑的土壤中冒出头。
那是一朵极小的花苞,纯白如雪,在灰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
它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被周围的死气绞碎。
但它没有。它汲取着苏浅的春生之力,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生长。
花瓣缓缓展开,每一片都凝聚着极致的生命力,在邪修死气的侵蚀下,顽强地绽放出纯粹的白色。
那朵小花,没有芬芳,没有夺目的光彩,却在这片绝望的魂河边,成为了唯一的生机。
它静静地绽放着,脆弱却又无比坚韧,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即使在万物凋零的尽头,生命依然能找到缝隙,破土而出。
摆渡人那双麻木的眼睛,在看到那朵纯白小花时,出现了微不可察的波动。
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但苏浅却能感觉到,那朵花,触动了他被万古死寂磨灭的心灵。
他手中的白骨长篙,似乎也轻微地颤了一下。
“上船吧。”摆渡人收回目光,声音依旧沙哑,但其中却少了些许万古不变的空洞,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苏浅没有多言,一步踏上扁舟。
小舟在魂河上轻盈地滑动,白骨长篙轻轻拨动着由灵魂碎片组成的河水,发出细密的碎裂声。
河面上的哀嚎声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那些扭曲的面孔在河水中若隐若现,无声地诉说着各自的悲惨。
“这魂河,尽头连接着邪修界的核心区域,那里是邪修之主的老巢。”
摆渡人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
“也是最危险的地方。活物进入,会被瞬间剥夺所有生机,化为魂河一部分。”
他看了苏浅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你是个例外。”
苏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魂河的波动。
她的上古花灵族血脉在体内流转,对抗着河水带来的侵蚀感。
船行至河中央,魂河深处忽然亮起一道幽暗的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近,最终,一块巨大的黑色巨石从河底缓缓浮现。
巨石表面坑坑洼洼,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印记,每一个印记都像一个微缩的世界,承载着无数生灵轮回的轨迹。
“轮回石。”摆渡人低声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
几乎在轮回石浮现的瞬间,苏浅体内的上古花灵族血脉便与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一股庞大而驳杂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她的脑海。
她仿佛看到了无数个世界的生灵,在生死之间循环往复,从凡人到仙神,从微末尘埃到星辰巨兽。
那些片段陌生而又熟悉,并非她前世的记忆,而是其他世界的轮回,是宇宙法则的宏大缩影。
她看到了炽热的星河中诞生的生命,也看到了冰冷虚空中寂灭的文明。
“它是邪修界平衡的基石之一。”
摆渡人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慨,这是苏浅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明显的情绪波动,“邪修之主正试图彻底掌控它,扭曲所有世界的轮回法则。一旦他成功,整个宇宙的生灵都将沦为邪修界的养料,永世不得超脱。”
苏浅的目光落在轮回石上,那些陌生世界的轮回片段,在她心中激起了更深层次的波澜。
这不再仅仅是她与邪修之主的个人恩怨,而是关乎万千世界存亡的终极之战。
她的宿命,便是守护这一切。
小舟靠岸,苏浅踏上魂河对岸的土地。
这里的邪修气息比之河畔更加浓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远处,几道模糊的黑影在灰暗中穿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强大波动,那是更强大的幽冥生物。
“这枚魂渡符,你收好。”
摆渡人将一枚刻有古朴符文的黑色玉符抛给苏浅:
“危急之时,可召唤我一次。魂河渡者,不欠人情。”
他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深深地看了苏浅一眼,那双眼睛里,麻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交织。
苏浅接过玉符,入手冰凉。
她对邪修界的运作和邪修之主的图谋有了更深的认知,肩上的责任也愈发沉重。
她没有回头,只是坚定地望向前方那片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的灰暗。
前方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