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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地压下来，通讯室的铁窗框出一方逐渐暗沉的天空。晏清扬坐在军用电话机前，金属座椅的寒意透过作训服渗进来。他盯着黑色转盘电话，手指悬在拨号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晚训的学员列队经过。口号声穿透玻璃，又很快远去。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拨号。手指每一次转动拨盘，都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在寂静的通讯室里格外清晰。
"您好，华山医院总机。"一个女声响起。
晏清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请转实习医生章拂柳。"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请问您是？"
"我是..."他顿了顿，"她高中同学。"
"请稍等。"
等待的忙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神经。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桌面，节奏恰好是高中时章拂柳思考难题时会敲的节拍。那时她总爱用钢笔尾端轻点试卷，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串小小的墨点。
"喂？"
这个声音让晏清扬瞬间绷首了背脊。不是章拂柳，而是一个熟悉的男声——李文昊。
"我找章拂柳。"他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晏清扬？"李文昊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惊讶，"真没想到会是你。"
窗外的暮色更深了。晏清扬看见自己的倒影模糊地映在玻璃上，军装笔挺，却像个被困住的影子。
"章医生正在手术。"李文昊的语气忽然变得公事公办，"最近实习期考核，她很忙。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晏清扬的指尖停在桌面上。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章拂柳的场景——高考结束后的返校日，她站在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在她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时李文昊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几份表格。
"不用了。"他说。
挂断电话的瞬间，通讯室的门被推开。宋临安站在门口，逆光中只能看清她挺拔的轮廓。她手里拿着一叠文件，目光扫过晏清扬面前的话机。
"十五分钟到了。"她说。
晏清扬起身离开时，余光瞥见宋临安放下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外派实习申请表》，上海外事办的红色印章格外醒目。
走出通讯室，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远处的教室里，有人在黑板上画战术推演图，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声音让他突然想起高中物理课。章拂柳总能把复杂的电路图画得干净利落，而她解题时微蹙的眉头，比任何战术图都要精妙。
此刻的华山医院手术室里，无影灯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章拂柳站在三助的位置上，目光专注地盯着术野。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睛。
"止血钳。"
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手术刀在她手中灵活地转动，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是经过千百次演练。没有人知道，她白大褂口袋里装着一枚磨损严重的纽扣——那是毕业典礼那天，从晏清扬校服上掉下来的。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当最后一道伤口缝合完毕，章拂柳摘下口罩时，脸颊上留下了深深的压痕。更衣室的灯光昏暗，她靠在储物柜前，闭眼深呼吸。柜门上贴着的值班表显示，这己经是她连续第三个夜班。
"章医生，有人找你。"护士探头进来。
章拂柳睁开眼，看见李文昊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他的白大褂一尘不染，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
"听说你今天表现很好。"他递过一杯咖啡，"主任很满意。"
章拂柳接过咖啡，温度刚好。"谢谢。"
"对了，"李文昊状似无意地说，"今天有个军校生打电话找你。"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纸杯发出轻微的声响。"谁？"
"没说名字。"李文昊推了推眼镜，"我告诉他你在手术，他就挂了。"
章拂柳点点头，转身打开储物柜。她的动作很稳，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柜门关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给某个话题画上了句号。
走出医院时，上海的夜雨刚刚停歇。路灯在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倒影，章拂柳踩着积水慢慢走着。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单地映在湿漉漉的路面上。
路过一家尚未打烊的书店时，她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最新一期的军事杂志，封面是一群军校学员的合影。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进雨中。
此刻的北京军校，熄灯号己经吹过。晏清扬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墙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他想起小时候和章拂柳一起看过的月亮——那时他们躺在弄堂的竹床上，她指着月亮上的阴影说那像一只捣药的玉兔。
走廊上传来查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晏清扬翻了个身，作训服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到了胸口——那是一枚从军用纽扣上拆下来的金属环，边缘己经被得发亮。
雨后的上海，章拂柳回到空荡荡的公寓。她打开台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医学专著。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晏清扬潦草的字迹："放学后老地方等"。
她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然后翻开了书本。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在墙上投下一个专注阅读的剪影。窗外的月光悄悄移动，最终被云层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