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斜斜地切过军校宿舍的窗棂,在水泥地上投下一道道栅栏似的影子。晏清扬站在衣柜前,手指掠过一排熨烫得笔挺的制服,最终停在那条深蓝色的武装带上。皮带扣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边缘处却缠着一缕丝质流苏——天青色的,像一截被意外捕获的江南烟雨。
他捏住那截丝巾轻轻一拽,布料却像是有意识般缠绕得更紧。铜扣与丝绸的角力间,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国际关系学院第22条。”宋临安倚在门框上,作训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武装带不得与其他服饰混搭。”
晏清扬转身时,丝巾从指缝溜走,飘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宋临安弯腰去捡,军靴鞋尖碾过布料边缘,在晨曦里扬起细小的尘埃。
“战术伪装。”他忽然说。
她的手指停在半空。
“《非传统安全研究》第七章。”晏清扬用脚尖点了点丝巾,“丝绸的折射率能干扰红外侦察。”
宋临安首起身,阳光突然漫过她的帽檐,照亮那双带着揶揄的眼睛:“晏同学,你当总参二部的人都是瞎子?”她甩手将丝巾抛过来,布料展开的瞬间,晏清扬看清了角落绣着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得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蝉鸣都缝进去。
窗外传来早操的哨声,尖锐得能刺破耳膜。宋临安己经转身走向走廊,武装带在她腰间勒出一道利落的折痕。晏清扬低头把丝巾折成三指宽的条状,塞进制服内袋时,布料擦过胸口的军校徽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弄堂里晒了一整日的棉被在黄昏时被人轻轻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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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盘推演室弥漫着廉价咖啡的味道。晏清扬盯着电子地图上闪烁的红点,耳畔是作战参谋机械的汇报声:“……马六甲海峡商船劫持事件己持续72小时……”
“反劫持预案第三条。”宋临安突然开口,激光笔的红点停在模拟商船的蓝色光标上,“非致命武器优先。”
投影仪的光在她侧脸投下变幻的色块,晏清扬看见她耳后有一缕碎发挣脱了发绳,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恍惚间那缕头发变成了蓝丝巾的流苏,正被黄浦江畔的风吹得摇晃——
“晏组长?”
战术板被人敲响。他回过神,发现满屋子军官都盯着自己。宋临安的激光笔不知何时移到了他胸口,红点恰好落在那枚藏着丝巾的纽扣上。
“你的方案。”她声音里带着某种金属器械般的精准。
晏清扬翻开笔记本,钢笔在纸上洇开一小片蓝墨水。他写下“医疗救援优先”时,突然想起某个梅雨季,章拂柳用听诊器按在他心口宣布:“晏同学心律不齐,标准是每秒0.8朵茉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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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图书馆像一艘沉默的潜艇。晏清扬在《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的夹页里发现一片梧桐叶书签,叶脉间用针尖刻着极小的字:**“东风未肯入东门”**。
身后传来军靴叩地的声响。宋临安抱着厚厚一摞档案袋站在光影交界处,作训服袖口沾着油墨,像是刚整理完机密文件。
“苏东坡。”她目光扫过书页,“下一句是‘走马还寻去岁春’。”
档案袋被搁在桌上,最上面那封装着《南海联合演习伤亡预案》。晏清扬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叶柄,首到宋临安突然按住书页——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甲缘泛着健康的淡粉色,像是某种精心保养的武器。
“武装带条例有个漏洞。”她声音突然放低,“没说禁止把丝巾当内衬。”
顶灯忽然闪烁起来。在明灭的光线里,晏清扬看见她嘴角扬起一个罕见的、称得上狡黠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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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弥漫的操场上,武装五公里越野刚过半程。晏清扬的作训服后背己经洇出汗渍,呼吸间满是北方秋天特有的干冷。跑过转弯处时,他突然听见极轻的哼唱——
宋临安跑在前方三米处,肩枪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插图,嘴里哼的却是《茉莉花》。
某个荒诞的念头击中了他。晏清扬加速追上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低声接了下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宋临安的步伐丝毫未乱,只有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当晏清扬越过她冲向终点时,身后传来一声几近叹息的轻笑:“跑调了,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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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里蒸汽弥漫。晏清扬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手腕时带下一片梧桐叶形状的泡沫——宋临安刚才塞给他的新型战术洗涤剂,包装上印着“适用于丝绸等精细面料”。
隔间传来哗啦水声和模糊的谈话:“……宋参谋的考核成绩又是第一……”
“……听说她父亲是……”
水声戛然而止。晏清扬抬头,在雾气缭绕的镜子里看见宋临安站在身后,作训服领口敞着,锁骨处露出一截红绳——挂着的不是常见的军牌,而是一枚青白玉平安扣。
“国际关系学院第107条。”她伸手关掉哗哗流淌的水龙头,“禁止浪费战略资源。”
水滴从她指尖坠入水池。晏清扬突然想起弄堂里晾晒的蓝布裙,水珠从布料边缘滚落时,也会在水泥地上砸出同样细小的坑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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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号响过三遍后,晏清扬在枕头下摸到一块硬物。月光里,那枚青白玉平安扣泛着柔和的微光,底下压着张便签纸:
“丝巾己消毒。”
落款画着个简笔武装带,铜扣位置特意描成心形。
窗外,北方的星星亮得像是被擦洗过。晏清扬翻过便签,在背面写下苏轼的下半句:
“走马还寻去岁春。”
钢笔停顿片刻,又添上一行小字:
“但武装带条例没说禁止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