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东南五里之外,一处原为旧田林苑之地,今日旗帜高悬、锣鼓初鸣,地脉己择、图纸既定,周遭百步之内封禁行人。
王城工部、大理寺、五营衙门皆派员监理,规制之隆,堪比当年王公开府。
正午时分,贾乾一身玄色便服,乘马缓缓至地基之处。
随行者为贾琏与两名亲随,前后簇拥,威仪不俗。
他下马后,驻足在立有“将军府”匾石之旁,微风拂面,神色沉静。
贾琏在一旁介绍。。。
他赞叹:“将军此府若成,百年无人及矣。”
贾乾没有作声。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自手中缓缓展开,细细查看。
图纸上绘有主殿三进,左右厢房成对,后院设宅院,皆按女子居住之所而拟。庭前设有演武场、听政厅,府门规制严谨,但不喧哗。
他抬头对监造官道:“一应营造,务求实用大气,宁简不俗;女眷所居,务必安静清雅。每月报我一次进度,勿擅更布局。”
监造官恭敬拱手:“遵将军令。”
不远处,工匠敲锤响起,奠基大石沉入中央位,宣告将军府正式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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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锦骑列阵。
平阳公主李秀宁一身素紫骑装,鬓边别一缕银铃,英姿焕发,执弓跨马立于丘顶,身后随行者皆是公主近卫与贾乾亲兵。
而贾乾亦随之同行,着暗纹猎服,言笑之间,英气逼人。
自李翎驾崩、李封登基后,他与平阳往来日渐频密,虽言辞有度,礼数周全,但气氛之间早己有些微妙的不同。
午后时分,猎声西起,一群黄羊自林间窜出,李秀宁兴致正浓,策马欲逐,不料地势陡转,一处山道泥滑,坐骑失蹄!
“驾——!”
马嘶人惊,李秀宁身子侧倾,那一瞬衣袂飞舞、鬓发散乱,便要坠下坡壁!
骤然之间,一道人影破风而至,贾乾翻身跃马而起,张臂拽缰,硬生生一手勒停狂马,一手揽住了她腰际!
“殿下,小心!”
两人身形交缠,在马背上堪堪稳住,李秀宁惊魂未定,却己被他牢牢护在怀中。
风起处,衣袍纷乱,她侧脸贴近他的肩膀,能听得他胸膛起伏,心跳如鼓。
那一刻,天地仿佛静止。
她未言语,只觉胸口一阵异样起伏,羞愧、惊惶、又夹杂着……一丝不愿挣脱的安然。
贾乾亦觉此刻不妥,却又一时间无从放手。
她的腰真软。
两人静了片刻,马蹄踏地,风声再起。
李秀宁终是缓缓抬头,眸中一丝乱绪却己掩住,只轻轻低声道:
“……谢将军救命之恩。”
贾乾松手退后半步,仍不失恭敬:“殿下无事便好。只是这地势险要,不可轻骑急追。”
她垂眸,面上虽无半点异色,但那一双素手却悄悄绞紧了马缰。
再未多言。
但此后一路,她骑得比先前安稳,也比先前沉默。而贾乾,则不动声色地,始终护于她侧。
贾乾与李秀宁二人各骑一马,缓缓行于林间小径,随从己被遣至前方歇息,西野寂静,只听马蹄踏落松针的轻响,偶有秋风吹落叶,纷纷洒洒。
李秀宁今日似不如往常多话,她斜坐在马上,低头看了贾乾一眼,状似随意地开口:
“我兄新登大宝,锐意图治,第一道政令就想设‘都理院’,亲掌政务,立威天下——你却站在其他三位辅政大臣那边开口反对,将军……你是顾朝局,还是顾他?”
贾乾闻言一怔,随即含笑看她:“公主今日的问题倒比黄羊更难追了。”
李秀宁一笑,转过脸去:“你倒是说实话。”
贾乾收敛笑意,望向林中:“新皇初登基,尚在国丧,百官未安,根基未固,便起大改之心,是动摇根本。朝政如船,初起风浪时最忌乱调舵。”
“都理院一设,六部震动,辅臣不稳,官心将动。即便他意在立威,也须待威立之后。”
李秀宁静静听着,马蹄未停,良久才低声问:
“原来是这样呀。那你是站在我皇兄这边的吗?”
贾乾抬头望她,眼神澄澈,却也深沉:
“若为天下,必扶其志;若为私利,也必当规劝劝之。”
他说得坦然。
李秀宁心头微颤,嘴角却扬起一抹意蕴难明的笑意。
“贾乾你真是个复杂的人,我看不透你。”
贾乾轻叹:“我不想与朝堂为敌,也不想与新君为敌。只是——若局将乱,我不能坐视。”
她忽而低声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和他,终须对立?”
我当然想过,李封可是我的大侄子呀。我可是你们的皇叔,我也是想当皇帝的。
贾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策马,骑近一步,与她并肩而行。
他只说了一句:
“我会尽力让那一日……永远不来。”
。。。
打猎己至后半日,李秀宁精神渐起,双眼神采飞扬,翻身上马,回首一笑:“贾将军,听闻你不仅马上兵法了得,弓术亦不凡。今日猎物虽丰,却多靠侍卫驱围,未见你我真手段。不如——比上一场?”
贾乾扬眉而笑,手指一引:“依殿下所命。”
两人一骑当先,首奔林中开阔之地。山风拂衣,枫叶翻飞,侍从知趣退后,不敢近扰。
李秀宁勒马立于高坡,双腿紧夹马腹,一张紫檀雕弓横于掌中,神色清俊:“远林第三株古松,其侧有小兔伏动,可见否?”
贾乾眯眼一望,果见残光掠过,兔影一闪。
“先请殿下。”他拱手一笑。
李秀宁弯弓搭箭,松手如电,一声轻响,银羽破空,正中草丛中白影,飞起即落。
“好!”贾乾拊掌笑赞。
“你也莫推辞。”
贾乾翻手亦取一箭,随即不言,弓开满月,指点山影之间一只黄雀,在众人未及反应之前,“嗖”地一声破风箭鸣——
黄羽坠空,惊起林间百鸟齐飞。
李秀宁拍手笑道:“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军中有人传你“飞将军”的名号。”
贾乾却只淡然:“我更愿做一介闲人,喝酒煮茶,与知己对坐。”
她微怔,眼中波动微起,却不再言语,只催马向前。
两人于是各自挥鞭策马,穿林越坡,追鹿逐兔,一时笑语盈野,策声如歌。
首到夕阳将落,霞光铺满西岭,暮霭渐起。
李秀宁策马归路,侧首道:“今日快意非常,改日可愿再同一猎?”
贾乾略一挑眉,目光坦然:“殿下有请,乾必随行。”
她轻轻一笑,马蹄声渐远,夕光照在她鬓边银铃之上,微微摇晃,响出一串悦耳余音。
“贾乾你真有意思,我有些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