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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说了一通大房贾赦的坏话。
宝玉在旁本想插话，见母亲神色，便也只坐得端端正正，一言未发。
王腾听完，却未立刻接话，只转目缓缓落在宝玉身上。
“宝玉也长大了，如今可曾想着入仕或是习举业？”
宝玉讷讷一笑：“只读些唐诗宋词，只是近年心性散漫，仕途举业未曾用功。舅舅放心，宝玉必不负望。”
王夫人连忙接话替子遮掩：“宝玉自小性子是散些，但最是心地好，且文章诗辞也优秀，老太太尤喜欢他身上那股子书卷气——比府里那些刀笔吏、理生意的匠人，可雅气多了……”
谁知王腾闻言却未露笑意，指节轻轻敲了两下檀几，语气不轻不重：“书卷气是好，可如今世道，光是空空读书有何用？如今天子推工立技，火器军团起，连举子都要旁学算度、格物之学。若只是读死书、吟风弄月，旁人敬你是诗客，却难奉你为栋梁。”
他看着宝玉，忽似笑非笑：“一盏茶里倒是句句谦和，只是这性子，顶好也就做个诗礼之家公子，若要管得了一府上下、立得住脚跟，却未必。”
宝玉面色有些赧然，一时间竟接不下话。
王夫人见兄长这般首言，面上笑意略僵，讪笑着起身端茶奉上：“哥哥说得是，宝玉这孩子还小，只盼日后多多教导。”
王腾接了茶盏，慢声言道：“妹妹，荣府二房这些年仗老太太之宠，也算守得体面了。这回老太太既应了大房正宗，天子也乐见纲常不乱，你们二房，也不必强作周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凤姐毕竟也是王家的，却不糊涂，你且顾好宝玉学业，不生枝节，就是帮了大房也是帮了自己。外头的水，你一个妇道人家搅不得。”
王夫人脸色微红，想说什么，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王腾见她面色，话音放软了些：“你是我的胞妹，宝玉也是我外甥。自家骨血，我如何不顾？但这世道要紧的是把自己立稳。宝玉若真能考中进士，哪怕只个举人出身，将来接个小官，也比在府里做个无事公子强得多。到那时，大房凤姐贾琏再有心思，也压你不得。”
王夫人默默点头，心里却像堵着一块大石，半晌难舒。
送出来时，王腾还特意将宝玉单独留在书房，随手翻了翻他袖中带的诗稿，捻指看了几行。
“字不错，句也还清秀。”王腾放下纸，冷声却道：“只是空空叠字堆句，非正道。你若真想保母亲体面，保自己无忧，趁早收心，读些实学，旁修些格物算法。若只守着花团锦簇、咏月吟风，总有一日会叫人嫌轻了去。”
宝玉一声不吭，低头应着，连连点头。
王腾见状，眸中一丝不耐转瞬即逝，只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贾宝玉被王腾叫去书房单独训话后，神色憋闷，一句“是”字也说得有气无力。
王腾摆摆手让他先出去。
宝玉施礼告退，脚步一出书房门，尚未走远，便听得屏风后有脚步轻响，转眼是舅母从后堂携了一碟新泡的黄芽茶走来。
王腾抬眼看了眼妻子，叹了口气，示意她坐下。
王腾夫人自幼规矩清严，虽素来不多管夫君的政务，却极懂门户之道。
此刻见丈夫脸色冷肃，轻声开口：
“方才我在后头，妹妹这回来，不只是为荣禧堂那点事，还想跟你提一桩——”
“是想把宝玉与咱们嫣姐撮作一对。。。”
王腾闻言，指节在紫檀几上轻叩，冷冷笑了一声，淡淡道：
“我方才与宝玉单独说了半个时辰，原本也还想给他个机会。只是这孩子……哼，浮浪无根，一张嘴是读书人，骨子里却连规矩都没有。”
他抬眼看妻子，语气极轻：“你可见他今日神情？只会点头哈腰，遇上难处只会躲在老太太和他娘后头。此等人，要诗句有诗句，要笑话有笑话，拿去哄老太太、宝玉屋里那群小丫头还成——要真与嫣姐成了亲，咱们的闺女还指望靠他挡什么风浪？”
王腾之妻闻言未急着接口，只转手轻轻端了茶盏，语气微沉：“他那模样，眼皮子总往地上垂着，说句话都虚软无骨。”
“若是咱们嫣姐跟了他，在我们府里的宝贝，嫁过去却要被凤丫头压一头，再有老太太不在那日，这孩子能护谁？怕是只会自己先哭了去。”
王腾眉头动也不动，语声低沉却钉钉入木：
“就是如此。她是我的亲妹子，这情面我看得起，可这桩亲事不是给她的，是要给我女儿一世的。宝玉若有二分贾琏的伶俐和务实，也好说，如今呢？”
“如今大房有了凤姐，外面有贾赦、贾琏撑腰，谁瞧得起这二房？结了亲，只怕叫人笑咱王家。。。”
“况且陛下重功重技，宝玉连个格物都听不明白，将来拿什么给我王家添光？”
王腾夫人沉吟片刻，低声道：“可二妹那人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拒得生硬了，她难免要怨咱们冷心。”
王腾淡淡摆手，目光在青铜博古架上缓缓扫过，冷声一笑：
“情面归情面，门户归门户。如今这世道，宝玉此等人，撑不起门户。若她要怨，怨我无情也罢。”
“咱们王家如今倚的是我手里的工部、火器军团之权，谁来讨好咱都不为过，凭什么倒搭个空壳上去？”
说到这里，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传下去，这桩话由不得她张罗。将来若有人问，就说嫣姐自幼身子弱，许过道观养生，先不议婚事。”
王腾夫人一叹，点点头：“也罢，我晓得了。只是那宝玉……也怪可怜，从小到大在老太太跟前锦衣玉食，如今说没了根脚就真没了根脚，落到最后，怕只剩脂粉堆里的人留着哄着。”
王腾目光淡淡，却不再言语。
王夫人欲结亲一事，王腾夫人也没有明着拒绝，但王夫人心里己然清楚。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明确答应，就是拒绝。
出了府门，宝玉走在王夫人身后，半晌无言。
王夫人却是扶着手炉，眼神沉着冷意：“宝玉，你记住你舅舅的话，老太太还在，元春娘娘也在宫里，你若真想为我争口气，先自己争气罢。”
宝玉嘴唇动了动，未敢回嘴。
身后王家宅门缓缓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