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阵中,鸦青道袍打扮的道人凝眉沉声道:
“第一个发现那继岁岁堕魔后池水变红的也是他桑苍......可依照她的本事怎能......”
最年长的青阳真人以拂尘掩住口鼻,浑浊的眼珠倒映着正在融化的《净世箴言》,袖中掐算的指尖己然渗出血珠。
“莫非是......师尊的诅咒.....”
他低哑的嗓音一出,周身围坐的六人皆面色大变。
一袭暗青色道袍的老道被这话惊得猛地仰起头来,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清霄台后,咳喘着说:“师尊百年前......池水变红的诅咒.........”
青阳真人侧头深深瞥了一眼对方所指的方向,拂尘下的口鼻冷声道。
“若真是诅咒,你们可别忘了,谁都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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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将清霄台外的云海淬成生铁般的冷灰色,几只黑鹰正在天际盘旋。
桑岚反钳着魏祎双臂的指节泛白,深绿袍服上凝结的晨露浸湿了银丝绣作的翠竹纹样。
当殿内桑苍长老的惨状撞入视线时,他喉结剧烈滚动。
指节抵着魏祎颈侧暴起的青筋:“我叫桑岚。”这话像是从齿缝里碾碎的冰碴,“你也别怪我冲动,生了变故的桑苍长老......是我师傅......”
破碎的尾音淹没在穿廊而过的罡风里。
赤央向前半步,抬头看向这身着深绿袍服的男子,沉声问道:
“我瞧见你刚才是从清霄台的方向过来的,你是要去?”
“我是去找我师妹的,应是有其他同门先我一步去找了。”
赤央听闻此言,反击道:“既然不是让你来抓他的,你又凭什么自顾自动手?我们是同桑竹一道而来,又有什么理由对她的父亲下手?”
桑岚扯向魏祎的衣领,露出他脖颈处的蜘蛛纹样:“我是第一个瞧见我师父的人,他心口处的纹样和这个如出一辙。”
“既然你是第一个瞧见的,那我是不是可以先怀疑你,并大张旗鼓的将你压到此处来。”赤央身子绷得很紧,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质问道。
桑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通红的眸子首首迎上赤央的眼睛,随即一把松开了魏祎。
魏祎向前迈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动了动被钳制的有些酸痛的胳膊,回身对上了桑岚的目光。
“我确实同这件事无关,昨晚我都在清霄台的后山泡鉴髓池,并未进入过大殿。”话罢,魏祎掀起袖子,露出下方被鉴髓水灼的发红的皮肤。
桑岚瞧他眼里满是真切,撇了撇唇角。
“随我进去吧.......”
几人僵持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昀宴那冷泉般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桑岚闻声回头,便见一袭赤黑色长袍的男子翩然落地。
朝霞正将他左眼处蒙着的那条殷红的发带染成琥珀色,衬得那浅褐色的曈昽在琉璃般的眸子里缓慢轮转。
赤央三下五除二便跃至他的肩头,眼神示意魏祎跟来。
朝霞顺着窗扇上的雕花木隙蛇行而入,裹挟着香炉余烬的细尘,给昀宴垂落的衣袖上镀了层浅金。
“神君,可寻得线索?”
几位长老快步迎了上来,向昀宴问询着。
“你们当真要我在此处说?”昀宴虽然还是一副冷脸模样,却叫肩头的赤央听出一声不同寻常的意思来。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其中的一人忽而转头瞧了一眼身后跪伏着的桑竹,枯槁的手指反复檀木杖头的裂痕,眼中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犹豫之色。
其中一位鸦青道袍打扮的长老抬手示意昀宴身后的桑岚上前,两人耳语片刻后,桑岚便抬脚迈上了玉阶,将桑竹背着往殿门外走去。
桑竹路过魏祎身侧时,瞧见她苍白的面庞上那双失了焦的眼眸,魏祎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认识她的这些时日从未见她如此脆弱的模样。
待到殿门发出闭合的沉闷回响,几位长老便面色凝重的瞧向相对而立的昀宴。
下一句话犹如坠入湖泊的巨石,激起波涛千丈。
“初代宗主凌霄之死与你们这八位长老有关,是也不是?”
昀宴的指尖凝出一滴悬而未落的血珠,在晨光里折射出万千道细如蛛丝的因果线。
执杖长老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双唇颤抖着应了一声:“是......”
肩侧的赤央闻言呼吸一滞,诧异的目光又一次掠过了高台上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喃喃道。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清霄台的大殿上要摆一块儿镇魔碑了……凌霄宗的丑事,你们自己说说吧......”
昀宴眼神落在众人身后的镇魔碑上,掌心不由得攥紧,那血珠便迸溅开来。
在半空凝成血色谶文。
七位长老见状皆喉头一滞,执杖长老的檀木杖更是被他攥出寸寸裂痕。
这窸窣声响中,他恍惚又听见两百年,他们围坐在神女凌霄支离破碎的身体旁,看着桑苍将神女的五脏六腑分给七人食用时,手心里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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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来,凌霄宗的八位长老始终相互始保守着关于初代宗主的秘密:
那位被剜心剔骨分食的只剩下一张皮却不肯咽气的神女凌霄,临终前用染血的手指在鉴髓池里写下血咒。
她说:
当鉴髓池水化作赤红之日,就是她归来复仇之时。
千年前的神魔一役将仙界八大宗派尽数覆灭,神界的三大神君便亲自下界开宗立派。
创立凌霄宗的便是神女凌霄。
她听从神界指示每隔十年便在人界挑选一批根骨非凡之人悉心培养。
凌霄宗现如今的八位长老便是她的第一批弟子。
细数这八位弟子,唯独这大弟子桑苍最是上进。
常常在深夜顶着一双练到红肿的眼睛,跑来想她演示新学的技法。
当霜花沿着少年指尖攀上腕骨,他便轻轻呼痛,只为换她蹙眉握紧他手掌渡来暖流。
“师尊的手比凌霄宗的冬雪还冷。”少年垂眸藏住得逞的笑意。
却不知神女胸腔里那颗千年沉寂的心脏,正因相触的肌肤泛起凡人特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