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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鼓声远，长安城中人声渐歇，万家灯火亦如被寒风舔舐后的萤虫，次第熄灭，只余守岁巡夜的金柝在坊巷深处拖拽出悠长的冷调，与更鼓相应和。
谢府内，白日里那份属于年关筹备的喧嚣也随之沉淀下来。暮色西合时，粗使的杂役小心地用托盘承来数件物事，奉至书房暖阁。
“禀郎君，这是夫人交代的几件佩饰样子，明日便须得定了样式送去赶工，怕过了小年各处匠作都要休停……只能提前来扰郎君了。”杂役的头垂得低低的，声音恭敬。
托盘上呈放着的，是几块以锦囊分装的玉玦、佩环，以及数条革带的样品。
世家大族郎君大婚的婚服自有专人量体裁制，一丝一线皆依古制，不容半点逾越，谢道临自然也无从选择婚服样式。
他能有所拣择的，不过是被此等庄严盛服承载的佩饰、细节的点缀，这亦是世家夫人掌理内务时，给予即将成婚郎君微薄的“自主”。
暖阁灯烛通明，挽兰与漱梅己侍立在侧。她们在谢道临面前，将那些玉玦、佩环一件件托举出来，对着灯光转动审视其雕工、质地、色泽纹路。又将革带在谢道临时身前比划，调整位置。
这些玉饰温润光洁，有的浮雕云螭、有的素面微光，革带则以金银饰头，墨色牛皮嵌以细碎珠玉，无不是雍容华贵之物，足以映衬当朝宰相之孙、五姓嫡枝的气象。
纵有些微差别，也不过是双鱼佩环的雕工更显灵动，或是其中一枚青玉璜的沁色更为古雅幽深。
“郎君看这枚水苍玉环如何？温润内蕴，最是配您肤色，也合春日生发之意。”挽兰的声音清丽，指尖拈着一枚颜色苍青如深潭的玉环，举在灯下，玉色流转如暗水微澜。
她温热的呼吸几乎拂上他下颌。“这条夔龙纹的金鈪革带更显端方，配蟒袍最合宜。” 漱梅声音则如泠泠清泉，持着一条镶嵌金饰、饰有夔龙兽纹的皮带接口，神情专注地为其调整着位置。
谢道临静立着，如一尊被精心伺候的玉像，任由两人柔腻的指腹隔着常服布料在腰间、胸前比划试探，温言细语询问偏好。
他目光淡淡扫过那些琳琅珍器，其实所见皆是富贵荣华的符号堆叠，并无不同，只依着如今的心性喜好，略作指定。最终几样佩饰革带的样式一一拍定，杂役躬身退下。
琐事既毕，暖阁中似乎被这配饰的珠光玉影浸润，添了几分暖融旖旎之意。
烛火明灭，更深露重时，漱梅悄然收束起几件谢道临解下的常服袍带，退至外间耳房守夜，阁内只余谢道临与挽兰。
灯火被他熄灭了几盏，暖阁内光线幽暗暧昧起来。挽兰并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取过一只铜剪，动作柔慢地剪着红烛的灯芯。
灯花无声爆开，溅起点点微红的暖星。
再转身时，挽兰那件白日里穿着的素罗半臂与齐胸的间色长裙己不知去向。
灯影下，唯见一袭极薄的淡青色纱罗小衣紧贴着肌肤，隐隐勾勒出温软的曲线起伏，罗衫之下，是同色的半袖诃子，两根纤细的茜纱系带自玲珑起伏处绕过雪肩，松松挽在颈后，带尾垂落两缕红痕。
灯火跳跃，将那纱罗下的纤毫映得若隐若现。
她乌黑的长发如云堆散，只在颈畔松松挽了个小髻，斜插一枚珠簪。面上洗去铅华，脂粉全无，唯天然透出一层初桃般温润的薄红。
眼神既羞怯，却又带着一种如春蚕吐丝般的柔韧缠绕，定定地望着倚靠在床榻边的谢道临，双唇亦如被露水浸润的芍药花瓣，而鲜妍。
屋内只余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以及灯芯灼烧时细微的哔剥声响。
谢道临只觉得口舌有些微燥。
那夜那张写有“月满则亏”的黄麻纸仿佛未曾出现过，此刻唯有眼前这具被烛光勾勒得温香软玉的身体是真实的。
挽兰这般用意，自然是老夫人安排，彼此心照不宣。此前那几卷《洞玄子》《素女经》之类的房中图籍，不过是前戏的书本知识。这最后的，也是最要紧的，亲炙其身的“礼教”。
没有言语。她走近，携着少女馥郁的体香和灯烛燃烧的特殊气息。纤柔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却又无比坚定地，一点点解开了谢道临腰间里衣的系带。
罗裳委地。
红烛流蜜玉帐垂，鲛绡初褪冰玉肌。
温香似兰凝霜雪，皓腕如荑引云栖。
柳腰轻折不胜衣，青丝缭绕缠金泥。
琼户乍启春霖润，玉山倾叠夜莺啼。
素月浮光照粉腻，海棠承露红霞披。
低回婉转诉衷曲，兰潮珠露沾红玉。
窗外朔风不知何时也己消停了，唯有窗纸下沿细微的缝隙里，悄然渗出微微的寒意，与内室滚烫肌肤蒸腾出的、含混着气息的暖意悄然对峙着。
灯烛燃尽最后一滴红泪，炭火也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室内温度缓缓跌落。
一片混乱的衣物堆叠在身侧的地板上，恰如案几上那无人留意的鎏金小薰笼——金玉其外，内里炭火犹炽，兀自散发着令人醺然的热力。
良久，挽兰才重新睁开眼，那眸底己恢复了惯有的秋水般的澄澈，只是那份沉静更深，如古井经过一场无声的骤雨。
她想要起身，纤薄肩颈处流畅的线条随动作微微一折：“奴婢服侍郎君……”声音带着事后特有的低哑与绵软，像经沸水冲开的嫩茶芽叶在水中舒展。
谢道临目光穿透摇曳虚弱的烛光，仿佛仍停留于指掌中那些令人心魂微颤的曲线。他缓缓伸手，抚过少女肩头细洁光滑的肌肤，只觉得那温凉下的微震感透过指尖传入心扉。
“不必，”谢道临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无边的静谧，“好好歇着吧。”
窗棂外夜色如墨，几点残星镶嵌其间，月辉透过薄薄窗纸洒落进来，驱散了角落的昏黄暖光。
冰月无声侵炉暖，寒星数点伴烛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