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9月28日晨,旧金山唐人街,周浩站在“唐记当铺”的霓虹灯牌下,漏电的灯管滋滋响着。昨夜泡过柴油的算盘钢板在裤袋里发烫,隔着裤料烙着大腿,这温度让他想起父亲下井前烤红薯的炉子,把劳模奖状的塑封边都烤卷了。
推开镶铜钉的木门,门铃撞出沙哑的“叮当”声。周浩扶了扶眼镜,八岁那年他扒着玉门油田值班室的窗户,看见父亲也是这么扶镜框,才把测压仪对准嘶吼的输油管。
“三百刀配西十张海图,少张妈祖过台湾。”他用宁波话还价,指甲掐进掌心的茧。退稿信主编的红批在眼前晃动,那些数字像父亲工亡报告上的百分比,钉在胃里发酸。
露西踹门带进大西洋的咸腥,她锁骨下的齿轮纹刺痒难耐,像被缝纫机针头反复戳刺。昨夜在汽车旅馆,她对着裂镜看那道疤,孤儿院嬷嬷说是胎记,可每次流汗都带着铁锈味。
当铺柜台积着香灰,玻璃柜里的苏联怀表停在1978年。店主老唐抡起裁纸刀时,周浩闻到熟悉的柴油味,和父亲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一个味,混着当铺的霉味往鼻子里钻。
“斩你个仙人板板!”老唐的川骂劈头砸来。周浩躲闪时撞翻黄铜香炉,香灰迷了眼。这灼痛让他想起十西岁雨夜,灵车尾灯在油田大门外模糊成团红雾。
露西突然嘶吼:“密码是3.1415!”破音惊飞梁上的鸽子。孤儿院背俄语数字歌的夜晚在耳膜炸开,那些音节像冰锥扎进太阳穴。她盯着老唐僵住的手,突然想起基辅街头那个纹身男人手背的乌鸦刺青。
周浩抽出泛黄的当票,手指在“塞瓦斯托波尔”的俄文上。父亲高烧那夜的呓语在耳边回响:“北纬44度的油管……要炸……”汗碱在的确良床单上印出的人形,此刻正与老唐的影子重叠。
老唐后颈的烧伤疤露了出来,周浩扯开他衣领,肩胛骨纹着苏州码子“五”——和休斯顿码头陈老头儿子脖子上的胎记一样。露西掰开他右手,掌纹竟与算盘珠凹槽严丝合缝。
巷口传来垃圾车的轰响,露西摊开掌心,三颗钢珠映出“荣记五金”的霓虹光。美孚仓库报废的压力阀内侧,就刻着同样的放射纹。
老唐的收音机突然杂音大作:“基辅号货轮下周抵港……”露西浑身一颤,七岁那年被推进手术室前,白大褂用俄语说过“双头鹰”。此刻钢珠纹路与病历上的潦草笔记渐渐重合。
周浩踢开柜台暗格,整盒磁带泡在柴油里,最上面那盘标签写着:1984年春晚《我的中国心》录音。他抽出磁带条,氧化磁粉簌簌掉落,在积灰柜台拼出父亲的字迹:“当心穿海魂衫的会计”。
老唐突然抽搐着抓住周浩手腕:“八三年大庆……输油管……”他脖颈青筋暴起,瞳孔扩散前吐出最后几个字:“数据在洗衣房。”
露西撕开老唐的衬衣内袋,掉出张泛黄的洗衣票,票根印着“平安洗衣店”的蓝章,日期是1984年10月1日——正是春晚磁带标注的录制日期。
周浩用航海仪测量洗衣票角度,发现经纬度交叉点指向港口三号仓库。露西突然扯开领口,齿轮纹渗出的汗液在票据背面蚀刻出燃烧的油轮图案,与科威特油轮爆炸新闻照片完全一致。
巷尾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浩抓起算盘和磁带冲出后门,露西的白球鞋踩进污水沟。逃跑时她摸到裤袋里的钢珠发烫,借着路灯看见上面新浮现的数字——正是周浩父亲工亡报告上的时间编码。
洗衣店霓虹灯在雨幕中闪烁,周浩隔着橱窗看见件海魂衫挂在最显眼位置,胸口别着劳模奖章。店员掀帘出来倒污水时,他看清那人左手戴着苏联机械表,表盘停在1978年9点15分,父亲下井的准确时刻。
露西突然拽住周浩:“那个店员……孤儿院火灾那晚,他给过我薄荷糖!”她锁骨下的齿轮纹突然发烫,钢珠在掌心跳动。周浩摸出父亲遗留的怀表,发现秒针开始顺时针疯转,表壳背面渗出柴油,在掌心画出苏州码子的“西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