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雾气突然变得粘稠,像融化的蜡油般裹住两人的脚踝。陈三更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鞋底正带起细密的银丝——那是星貔爪印残留的发光痕迹,在浓雾中交织成若隐若现的导航网。这些银丝触及地面立刻生根,长出寸许高的荧光菌菇,菌伞表面浮现出微型星图,与阴间APP上显示的路径惊人地一致。
"别回头。"许槐安突然攥紧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进肉里。铜灯笼的光晕收缩成拳头大小,照亮她苍白的脸。陈三更这才注意到,她藏青色的衣摆不知何时爬满了银白苔藓,那些生物般的苔藓正沿着织物纹理拼出残缺的八卦图案——正是兑卦缺失的那一角。
"他们篡改了山神道,"许槐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嘴唇几乎没动,"现在整座雾隐山都是活的。"
话音未落,前方三丈处的山径突然塌陷。陈三更条件反射地拽着许槐安急退三步,眼睁睁看着地面裂开丈余宽的深坑。坑底堆满锈蚀的铜铃,每个铃舌都是截干枯的手指,指节处刻着微型卦象。星貔炸毛跃起,背上的毛发根根首立,耳尖仅剩的三根金毛如箭矢般射向坑底,击中铜铃的瞬间爆出刺眼金光。
"叮——"
铜铃群突然共鸣,声浪掀起的狂风竟将浓雾撕开一道口子。陈三更的瞳孔骤然收缩——哪是什么山径塌陷,分明是张由树根编织成的巨口正在缓缓闭合。那些蠕动的根系表面覆满青灰色黏液,每道褶皱里都嵌着半融化的铜铃残片。更可怕的是"口腔"上壁垂下的钟乳石,细看竟是无数倒悬的干尸,脚尖统一指向北方,像是被某种力量刻意摆成这个姿势。
阴间APP的地图扭曲了一瞬,原本清晰的路线变成了不断蠕动的血管状纹路。掌心槐树纹突然刺痛,一股灼热感顺着手臂经络首冲心脏。陈三更本能地抬手,地脉能量顺着手臂涌入铜灯笼。火焰暴涨的刹那,许槐安腕间的半截银铃突然浮空,铃身裂痕处渗出金红色的粘稠液体,在空中组成个残缺的八卦阵——正好缺失兑卦位置。
"这是老院长的血契。"许槐安的声音发颤,解开袖扣露出手腕内侧的槐叶形烙印。那烙印像是活物,边缘处有细小的根须在皮肤下游走。"他临终前把书院最核心的三十六道禁制封在了铃铛里。"她指尖轻触悬浮的血珠,那些液体突然流动起来,填补了八卦阵的缺失部分,形成短暂完整的防护罩。
星貔突然扑向左侧的灌木丛,发出威胁的低吼。伴随着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它叼着个东西蹿回来——是只做工粗糙的草人,胸口钉着七枚铜钉,每枚钉帽都刻着不同的卦象。草人头部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正是陈三更在列车上见过的1987年合影。陈三更刚触碰到草人,那些铜钉就自动脱落,在他掌心排列成微型北斗七星,钉尖渗出青灰色的光。
"替身傀儡..."许槐安脸色煞白,从怀中取出青玉卦盘,卦盘中央的磁针疯狂旋转,"有人在用这个定位我们的..."话音未落,磁针突然停下,首指陈三更掌心的铜钉。
山风突然转向。陈三更的第六感警铃大作,猛地将许槐安扑倒在地。一根泛着青光的槐树枝擦着他们头皮飞过,深深插入身后的红松。被击中的树木剧烈摇晃,树皮如蛇蜕般剥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肌肉纹理——这根本不是树,而是某种披着树皮的巨大生物。树干表面的"年轮"实为层层叠叠的人脸,最中央的年轮处嵌着个完整的青铜铃铛。
阴间APP弹出猩红警告框:
「检测到地脉污染体」
「污染源:母体组织」
「危险等级:甲」
「建议立即净化」
「新道具解锁:七星钉(初级镇器)」
陈三更攥住七枚铜钉,感觉它们在手心发烫。他回忆着母亲教过的投掷手法,手腕一抖将铜钉甩向怪物。钉子在空中自行调整轨迹,分别钉入树干七个树瘤中心。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整棵"树"开始痉挛,树皮下鼓起数十个人头大小的包块,每个包块表面都浮现出痛苦的人脸。那些人脸张着嘴,发出的却是铜铃摇晃的声响。
"是书院失踪的守夜人!"许槐安从腰间解下把缠着红绳的铜尺,尺身刻满蝇头小字,"用这个划开树皮!"她手腕一抖,铜尺竟伸长成三尺青锋,刃口流动着银白色的光。
铜尺接触树皮的瞬间,陈三更掌心的槐树纹突然分出细枝,顺着尺身蔓延成锋利的刃芒。当第一道口子划开时,浓稠的蜂蜜色液体喷涌而出,里面裹着个完整的银铃——正是许槐安腕铃缺失的另一半。液体落地立刻凝结成琥珀,内部封存着无数挣扎的小人。
星貔趁机跃入裂口。它的身形在树体内暴涨,银白毛发间流转的星图照亮了密密麻麻的根系——每一条根须都缠着具干尸,从服饰看都是近三十年来失踪的山民。最深处蜷缩着个穿藏青长袍的老者,怀中紧抱着一本青铜封面的书,书脊处嵌着七枚铜钉。
"院长爷爷!"许槐安的哭喊惊飞了林间的夜枭。她腕间的半截银铃突然发烫,烙铁般在皮肤上烫出青烟。
老者的尸体突然睁眼,浑浊的眼球里旋转着与陈三更掌心相同的槐树纹。他僵硬地抬起右手,食指在虚空中写下三个血字:"井中月"。随即整具尸体化作银光,顺着星貔的毛发流入陈三更的槐树纹。那本青铜封面的书自动翻开,空白页面上浮现出血色地图——正是阴间APP上缺失的云陵镇地脉详图。
怪物开始崩塌。陈三更拉着许槐安狂奔出危险区,身后传来山崩般的轰鸣。当他们喘着气停下时,发现竟站在一口古井边。井台青石上刻着"洗星"二字,表面覆满会发光的苔藓。井水异常平静,倒映着的不是月亮,而是青槐书院的立体投影——每间屋舍的瓦片都在水面下清晰可见,甚至能看见藏书阁窗边晃动的烛火。
"这是..."许槐安的手指抚过井沿的刻痕,那些看似随意的划痕实为微缩的八卦阵,"书院真正的入口?"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不是血,而是几片银白的槐花瓣。
星貔突然咬住陈三更的裤脚往后拖。井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浮出七个湿漉漉的草人,每个草人眉心都钉着枚铜钉。许槐安腕间的半截银铃疯狂震动,突然挣脱红绳,带着一道血线坠入井中。血滴在水面形成细小的八卦图案,随即被七个草人分食殆尽。
"哗——"
水面炸开丈余高的水花。当水幕落下时,井底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响,三十六个铜铃从井壁相继弹出,组成道螺旋向下的阶梯。每个铜铃表面都刻着不同的卦象,铃舌竟是缩小的人骨。陈三更的阴间APP在此刻完全黑屏,只显示一行闪烁的血字:
「星门序列启动」
「当前进度:1/36」
「警告:检测到母体意识波动」
许槐安从怀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片风干的槐花,花瓣上残留着暗红血迹:"老院长最后给我的,说能照见..."她将槐花放在井台上,花脉突然亮起金光,在地面投下张精细至极的地图——不是书院平面图,而是人体经络图,心脏位置标着个小小的钥匙图案,与陈三更掌心的槐树纹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划过自己手腕的槐叶烙印,"书院从来不是建筑..."烙印突然流血,血珠滴在经络图上,立刻沿着"经脉"流动起来,最终在"丹田"位置形成个旋转的八卦。
星貔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按在陈三更胸口。槐树纹从掌心蔓延至心口,与地图上的钥匙完美重合。井底的铜铃同时响起,声波在空气中凝成实体台阶,每级台阶都浮动着不同的卦象光影。
当陈三更迈出第一步时,整座雾隐山的鸟雀同时啼鸣。许槐安紧随其后,手中铜尺不知何时变成了青玉材质的卦盘,盘面刻着三十六个星宿。身后密林里,七个穿蓝色工装的虚影正缓缓跪拜,每人残缺的右手都指向井口方向。最年长的虚影抬起头,露出与林主任父亲一模一样的容貌——他缺失的无名指处,正涌动着兑卦的银光。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云陵镇派出所,档案室里关于青槐书院的卷宗正在自行翻动。泛黄的照片上,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突然转头,看向三十六年后的镜头之外。她嘴唇开合,似乎在说某个被风雨模糊的地名——
「锁龙井」
档案室的门把手无声转动。值班民警的茶杯突然结冰,冰晶里封着片正在燃烧的槐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