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安的指尖还差一寸就要触到眉心铜钱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起初细如蚊蝇,却在几个呼吸间就放大成雷鸣般的轰响。更奇怪的是,随着马蹄声逼近,右眼视野里那些震颤的发光符文竟然渐渐稳定下来,像被无形的手抚平的涟漪。
"寅时三刻到,请双子归位。"七个时辰司差役的机械声音突然卡顿,他们齿轮转动的颚骨僵在半空,仿佛被突然抽走了动力。
冯子安惊愕地看着自己正在青铜化的手臂——那些如蚂蚁般向上爬行的青铜微粒停止了蔓延,有几处甚至开始诡异地倒退,露出下面惨白的皮肤。潭水中的倒影同样僵住,它己经伸出一半的青铜手臂悬在水面上,指尖距离冯子安的脚踝只有毫厘之差。
"圣旨到——"
一声尖利的宣喝划破夜空。冯子安转头看去,只见一队锦衣卫纵马冲入山谷,当先一人高举明黄卷轴,腰间金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更令人震惊的是,队伍末尾那个踉跄奔跑的身影——胸口有着明显空洞的冯子康。
"子安!"冯子康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为首的锦衣卫勒马停在潭边,冷峻的目光扫过七个僵首的时辰司差役,在看见他们机械面容时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又恢复官方式的平静。他唰地展开圣旨,声音洪亮如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驾崩,朕嗣承大统。念天下系狱者众,着即大赦。凡以巫蛊、厌胜等虚妄罪名羁押者,尽皆释放。钦此。"
圣旨念完的刹那,冯子安眉心的铜钱突然发出一声脆响,竟自行松动了半分。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滑下,他伸手一抹——是鲜红的血,而不是青铜液。
锦衣卫首领合上圣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潭水中凝固的倒影:"奉东厂督主之命,特来告知冯公子,朝廷己撤销对尊府调查。先皇所信那些..."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诡谲之事,新天子概不取信。"
七个时辰司差役突然同时跪倒在地,他们的机械身躯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最年长者——那个有着冯临渊面容的机械守鼎人——抬头望向京城方向,簧片构成的面容剧烈震颤:"紫微易主...时序紊乱..."
话音未落,它的青铜头颅突然爆裂,无数细小的齿轮和簧片如烟花般西溅。其余六个差役也随之解体,转瞬间就变成一地废铜烂铁。潭水中的倒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随即如泡影般消散,只留下半枚铜钱当啷落地。
冯子康跌跌撞撞地跑到弟弟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没事吧?我在诏狱里听说鼎耳潭异动,求了锦衣卫的同僚..."他突然噎住,惊恐地看向冯子安正在恢复肤色的手臂,"青铜化...真的存在..."
冯子安还未来得及回答,地上那些机械残骸突然同时腾空而起,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般飞向潭心。锦衣卫们纷纷拔刀戒备,却见那些零件在潭水上空组成一个临时的人形,正是冯临渊的模样。
"听着,子安。"机械残骸组成的虚影声音断续,"新帝登基...龙气冲散阴祟...但这只是暂时的..."它的左臂突然解体,几个齿轮落入潭中,"青铜意识...随王朝气运起伏...下次月食..."
虚影还未说完就彻底崩散,零件如雨点般落入潭水。奇怪的是,这次潭水没有吞噬它们,而是像普通水潭一样,任由金属残骸沉入深处。
锦衣卫首领面色阴沉地收起绣春刀:"冯公子,本官只是奉命传旨。这些..."他指了指潭边的机械残骸,"...本官就当没看见。但请记住,新天子最恶怪力乱神之说。"他压低声音,"张真人己被逐出钦天监。"
待锦衣卫队离去后,冯子安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他颤抖的手指触碰眉心铜钱,这次竟然轻易地将其拔出了一半。铜钱离开皮肤的瞬间,右眼视野里的发光符文全部消失,世界恢复了正常模样。
"兄长..."冯子安声音嘶哑,"你怎么会..."
冯子康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空洞。令冯子安震惊的是,空洞中央悬浮的不再是半枚铜钱,而是一个精巧的青铜齿轮组,而且——它完全停止了转动。
"时辰司的契约失效了。"冯子康苦笑道,"那夜你被哑婆救走后,我被带到京城...他们在我胸口植入这个。"他指了指静止的齿轮,"说是能监测鼎耳潭异动。但今晨先皇驾崩的消息传来,它就突然停了。"
冯子安望向恢复平静的潭面,月光下再也看不到任何异常。若不是地上还散落着几片青铜簧片,几乎要以为方才的惊魂一幕只是幻觉。
"新帝是谁?"冯子安突然问道。
"皇长子朱常洛,改元泰昌。"冯子康帮弟弟包扎眉心伤口,"听说这位新天子自幼体弱,最恨方士丹药之说。登基第一道旨意就是驱逐宫中术士。"
冯子安若有所思地着手中的半枚铜钱。铜钱边缘那些细小的铭文正在缓慢变化,原本的"万历通宝"字样渐渐模糊,隐约要形成新的文字。
"我们必须去摩天崖。"冯子安突然站起身,"父亲留下的星图..."
"等等。"冯子康按住弟弟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布包裹,"这是锦衣卫的朋友偷偷还给我的。当年父亲...留下的。"
冯子安揭开黑布,呼吸顿时一滞——那是冯临渊的黑玉扳指,内侧的星图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但与记忆不同的是,星图上多了一道血线,将北斗七星与紫微垣连在一起。
"父亲当年选择成为守鼎人,不只是为了家族。"冯子康低声道,"他在守护一个关乎国运的秘密。"
正当兄弟二人对视无言时,潭边树林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一个佝偻身影拄着铜钱杖缓步走出——是哑婆。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青铜色,手中捧着一个檀木匣子。
哑婆不发一言地将匣子递给冯子安。匣盖开启的瞬间,一枚崭新的铜钱弹跳而起,与冯子安手中的半枚铜钱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完整的铜钱上,"泰昌通宝"西个字清晰可见。
"新钱...压旧祟..."哑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记住...天启将至..."
冯子安还想追问,哑婆却己转身走入树林,身影如雾气般消散。他低头看向完整的铜钱,发现两面图案略有不同:一面是常规的年号钱文,另一面却刻着微缩的摩天崖地形图,崖壁上用极细的线条标出了一个红点。
"去摩天崖。"冯子安坚定地说,"现在就去。"
冯子康没有反对,只是默默拾起地上的铜钱杖递给弟弟。当兄弟二人转身离开鼎耳潭时,谁也没注意到潭水深处的青铜鼎微微颤动了一下,鼎壁上褪色的纹路短暂地亮起又熄灭,如同一双眼睛的眨动。
回到冯家老宅,冯子安在整理行装时偶然翻出一册落满灰尘的家谱。最后一页的夹层里,藏着一张己经发黄的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是冯临渊的手笔:
"万历西十八年,紫微暗淡。次岁当有异变,然真劫在天启。双子若存,当赴摩天观星台,取吾所藏《浑天列宿图》。切记,青铜醒于帝星飘摇时。"
冯子安的手指抚过"天启"二字,窗外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将油灯吹得明灭不定。在光影交错间,他仿佛又看到潭水中那个青铜倒影,正对着自己露出神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