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慧的父亲被他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双手无措地搓着衣角,低下了头。
“张医生,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枫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因为常年劳作而关节粗大的手。
还有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心里的火气忽然就消散了大半。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叔叔,跟我说实话。”
“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男人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个在生活重压下一首苦苦支撑的汉子。
在张枫这一句带着理解的问话面前,防线彻底崩溃了。
“医生……”
他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她妈妈走得早,就我一个人拉扯他们兄妹俩。”
“这次出车祸,两个孩子一起住了院,家底……家底全都掏空了。”
男人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滚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现在手里的钱,就只够她弟弟再住两个礼拜……”
“医院里一天就是两三千,我……我哪里还拿得出钱啊……”
“慧慧伤得比她弟弟轻点,我就想着,让她先出来,我……我回家想办法,再去借,再去凑……”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张枫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
不是不懂,不是不爱,是穷。
张枫的喉咙有些发堵。
他最见不得这种人间疾苦。
可是,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浮现在他脑海里。
慧慧的情况,根本就不符合出院标准。
按规定,主治医生不签字,科室主任不批准,她根本不可能办得了出院手续。
除非……
张枫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盯着慧慧的父亲,一字一句地问。
“叔叔,我问你。”
“是哪个医生同意你们出院的?”
“出院单上,是谁签的字?”
慧慧的父亲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单子,递了过去。
“是……是骨外科的李副院长,他说可以。”
张枫接过那张单子,猛地展开。
在主治医生签字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名字。
李天民。
骨外科主任。
兼,医院副院长。
轰!
一股怒火,瞬间从张枫的胸腔里炸开,首冲头顶!
李天民!
这己经不是医德有问题了。
这是在草菅人命!
张枫捏着那张出院单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开始泛白。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眼中凝聚。
“张枫?怎么了?”
一个清冷又带着关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单润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刚刚处理完一个急诊病人。
就看到这边围了一圈人,而张枫正站在中心,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她拨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张枫手里那张刺眼的单子。
出院通知单。
再一看旁边那对父女,一个满脸愁苦,一个脸色苍白。
张枫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了她。
单润妍接过,目光落在签名处。
“李天民……”
她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随即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骨外科的李副院长?”
慧慧的父亲在一旁小声地补充道:“对,对,李副院长人挺好的,他还说……他还说是医院的副院长呢。”
副院长?!
她猛地抬头看向张枫,看到了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她瞬间就明白了。
如果只是一个科室主任,这事儿还有周旋的余地。
可一旦牵扯到副院长这个级别……
那就完全是另一个性质了。
“张枫,你冷静点。”
单润妍伸手,下意识地想去拉他的胳膊,却被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气场给逼退了半步。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力。
“他是副院长。”
“我们……我们惹不起。”
这不是胆小,这是现实。
在医院这个等级森严的体系里,一个副院长,几乎可以决定一个普通医生的职业生涯。
一句话,就能让你在整个系统里待不下去。
“惹不起?”
张枫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
“单润妍,你告诉我,什么叫惹不起?”
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她。
“就因为他是副院长,所以他就能拿一个还没脱离危险期的孩子的命,去换他报告上那个好看的数字?”
“就因为他是副院长,所以他的话就是圣旨。”
“我们就得眼睁睁看着这孩子被她爸带回去,然后等着她随时可能复发的气胸要了她的命?!”
张枫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又冷又硬。
“我告诉你,恰恰因为他是副院长!”
“他才更没有资格这么做!”
张枫一把从单润妍手里夺回那张出院单,狠狠地攥在手心,几乎要把它捏碎。
“作为副院长,他手里的权力比任何人都大!”
“他完全可以给这个家庭开通绿色通道,让他们先住院后缴费!”
“他甚至可以启动咱们医院的公益救助基金,帮他们申请补助!”
“这些,他身为一个副院长,会不知道吗?!”
张枫上前一步,逼视着慧慧的父亲。
“叔叔,我再问你一遍。”
“李天民,李副院长,他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些办法?”
“有没有跟你说过,医院可以申请困难补助?”
男人被他问得一懵,眼神躲闪,呐呐地摇头。
“没……没有……”
“李副院长就说……医院床位紧张,慧慧的情况看着也稳定了。”
“可以……可以先回家养着,他……他还说能帮我省不少钱……”
“省钱?”
张枫气得几乎要笑出声。
“用命换钱,这钱省得可真他妈值啊!”
他这句话骂得极重,周围排队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慧慧的父亲被他骂得头埋得更低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觉得羞愧,觉得无地自容。
好像自己为了钱,真的在拿女儿的命去赌。
单润妍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她知道张枫说得都对。
可她更知道,这个世界的运转逻辑,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李天民能坐到副院长的位置,靠的绝不仅仅是医术。
他的手腕,他的心机,远不是张枫这种一根筋的理想主义者能比的。
“医生……医生你别生气……”
慧慧的父亲却忽然抬起了头,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在为李天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