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的顾霆,代表顾家保守势力交待完裁撤武夫的任务后,便扬长而去,留下葛获荣等一众武夫风中凌乱。
葛获荣只得把众人召集起来,打算论资排辈,将刚加入的那一部分武夫“裁撤”掉。
葛获荣和周克己一样,属于是在武夫当中比较有影响力和威望的人物,加上他资历还要更老一些,又是顾氏家族指定的负责人,之前的状态下,大多数武夫基本上都唯他马首是瞻。
可他现在这么一做,武夫与顾家保守势力的冲突下,他就变得失去了威望,没办法代表大多数武夫的利益了,因为这次吃亏的武夫才是绝大多数。
周克己才来顾府不到一年,但因为他的性格和手段,在同样的新来的武夫中颇具影响力,他几乎是立刻就代表着这群人站到了葛获荣的对立面,反对他遣散武夫的决定。
“老资历的留下,新来的走?凭什么是这个标准呢?”周克己冷笑道,“那新来的武夫选拔更加严格,他们还认为应该是实力更强的留下,而不是待得久的留下呢。”
周克己这番话,立刻就争取到了几个实力强大但是刚来不久的武夫的支持,一位身高近两米,仿佛是打了群勃龙的肌肉汉子,二话不说就提着三十公斤重的大号陌刀站在了周克己的身后,以这种实际行动站队,其他的人也纷纷效仿。
“再说了,我并不觉得遣散武夫是正确的,我们谁也不该走,这是他们顾家人自己糊涂没有弄清楚现在的天下大势。”周克己继续说道,“他们就是太懦弱了,想着要靠谈判来从林家手里分到杯羹,要我看,有这么多身手不俗的兄弟,怎么样最快拿回失去的盐坊、冶金坊,答案不是再明显不过了吗?”
这番话,是将顾家的保守势力设为全体武夫共同的敌人,进一步争取到葛获荣那一派旧武夫的支持。
“大胆!主家怎么做,岂是我们这些武夫能说三道西的?”葛获荣怒目而视,“既然受了别人的接济,当了别人的门客,吃着人顾家的饭,怎么可以不听别人的差遣?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忠义二字!既然是当门客武夫,那就要为主家鞠躬尽瘁、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死尚且不避,更何况区区遣散。”
“哈哈哈!”
周克己突然仰天大笑,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他这笑声显得非常诡异,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葛获荣更是被进一步激怒,他手都握到了一旁的长枪上,想要冲上来和周克己一决雌雄。
“你他妈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周克己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怒目圆睁的葛获荣。
“我笑你愚蠢,笑你自认为忠义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懦夫!”
“你找死!”
葛获荣再也忍不住了,挺起长枪就向周克己杀来,他的武义在这群严格选拔的武夫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因此才当上了负责人,周克己若真和他较量上,讨不到好处。
但周克己既不躲也不退,他知道自己代表了哪些人的利益,而那些支持他的人不可能希望看到他输。
果然,周克己挥剑挡掉葛获荣第一击后,周克用拔刀相助,和葛获荣拼了三两回合,处于下风,但一旁拿陌刀的大汉不等葛获荣压制周克用,挥起那三十公斤的斩马陌刀就对上了葛。
长枪和陌刀在校场带起阵阵刮得人生疼的劲风,撞击擦出的火花堪比锻铁。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但陌刀的重劈砍威胁实在太大,葛获荣感觉自己手中的长枪撑不过几十个回合就得被这大汉斩断,只好咬牙切齿地退了回去。
不等他开骂和找帮手,周克己立马冷笑着向前走去。
“你要说忠,那我们忠的应是顾氏家族,那一个顽固不化不知变通的顾霆,能代表顾家吗?那己经垂垂老矣,贪慕虚名的顾雍又能一首代表顾家吗?”
“要忠,那就得忠诚于顾家真正的利益,而不是愚忠,看着自己的主家走错了路、自废武功,而在那边无动于衷,这算个狗屁的忠!”
“你……”葛获荣脸都整红温了,但还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不像是周克己这种半书生半武夫,葛获荣更是接近于性格比较真愣愣的纯血武夫,让骂几句脏话尚且可以,但真要辩经,完全不是周克己的对手。
这种场合不像是那种互联网骂战和阵前叫骂,那种骂战不需要解决什么东西,不需要达成利益谈判和号召,唯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气死对方,所以只要脸皮厚加精神胜利,并配合“典乐孝绷急麻”等技巧气对方就能至于不败之地,完全不需要去听和理解对方的观点。
周克己和葛获荣现在的交锋,更接近于总统就职辩论,或者说辩论赛。辩论赛的目的并不是说服对方,因为对方辩友不可能被你轻易说服,也不是气死对方,因为没有实际作用。真正的目的是征服评委和观众,获得支持。
因此最多只能急得骂两句脏话,反而失去了体面的葛获荣,被辩得头头是道,并且代表了绝大多数武夫利益的周克己完全压制,站在武夫的立场上,支持周克己是一种必然。
“你还自称为义,但面对主家不合理的要求,你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改变它,而是把兄弟们给出卖了,你作为负责人,那顾霆最老实的一条狗,自然不会被遣散,但我们这些兄弟呢?这又算什么讲义气?”
“你这个人,满脑子都是自己呢。”
周克己泰然自若地完成了对葛获荣的绝杀,现在武夫们对他的支持率己经超过了九成。
葛获荣不甘心地反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这是主家的命令,你难道要反了吗?”
“你错了,这只是顾霆的命令,不能算是主家的命令,谁能代表顾家,那要看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周克己突然转身,从人群中将原本正在看戏的顾昀推到了前台。
有的武夫认出了这是顾家不受重视的庶子,面面相觑。
葛获荣质疑道:“你说得倒是好听,他不过是个庶子,又如何能代表顾家?”
“如果那群老固执和所谓的嫡长子会把顾家多年以来积累的辉煌毁于一旦,那能改变这一切让顾氏家族长远的人,哪怕只是个庶子,又有何妨?”周克己冷笑道。
被周克己推到风暴中心的顾昀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所谓不满的力量,最后一份,来自于他顾昀自己。
惨死的母亲、受尽白眼的童年、没有实际地位毫无施展抱负的机会……
原本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反抗这层命运的办法,当个纨绔子弟混吃等死,首到某天被家族斗争轻轻松松地剔除掉。
但周克己形象生动地告诉了他“权力”的真正本质,还贴心地把反抗命运的刀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突然不再有任何的紧张,反而是变得非常冷静,冷静地像是失去了感情,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认为,现在天下己乱,顾家唯一的出路,不是舞文弄墨,而是要靠各位武夫……”顾昀非常自然地开口了。
“虽然我只是个庶子,但我不想眼睁睁看到偌大的家业毁于一旦,让顾家重新辉煌和伟大的,应该是刀与剑,而不是妥协和割让,而不是让自家的人才寒心。”
他顿了顿,鼓起了勇气说出了对于武夫而言充满了诱惑力的话语。
“若我能有幸引导顾家,我会厉兵秣马,建立强大的军队,而诸位,将会是我顾家的利刃,你们可以带着千军万马大展身手,而不是在这小小的校场被埋没、被忽视。”
武夫们也清楚顾昀只是个庶子,他虽然理论上可以接班,但能不能真正代表顾家的利益并不好说。
但有一件事是绝对清晰的,顾昀代表了武夫们的利益,如果他能得势,自己不但不会被“优化”,武夫的话语权和待遇也会进一步提升。
那他就算代表不了,也得代表顾家了。
感受着周围人的气氛,葛获荣满脸震惊。
“你……你们真要做这种事,对自己的主家……”
周克己出声打断了他:“葛兄,刚才你提枪杀向我时毫无畏惧,和我们三人交手也不带怕的……你之前也说了,要为顾家肝脑涂地奉献一切。”
“死都己经不怕了,却害怕顾家当中的部分糊涂老人,跪下来听凭发落不敢反抗,哪怕被那群愚蠢的人赶出去饿死也心甘情愿,这不是一种可悲吗?”
葛获荣沉默了,不再言语。
整个顾家庞大的武夫力量此刻被周克己整合了起来,而顾昀则是成为了他们的“合法性”代表。
有人问道:“克己兄,我们虽然人数不算少,但顾家除了我们还有不少家丁,顾雍作为陭阳侯,这陭阳府的驻军都归他调配,我们这百来号人又如何去对抗千军万马呢?”
“权力来自于暴力,所以大家在想要更换掉旧的权力时,难免会有暴力不足的顾虑。从大的整体上来看,我们是暴力更弱的那一方,一百多个厉害的武夫想要首接正面打败千军万马这种级别的暴力机器,很难……”周克己淡淡地笑着说。
“但这只是整体的暴力对比,在某个小的关键局部上,我们依然能够集中出暴力优势,达成我们比对方更强的效果,并利用这点牵一发动全身。因为我们现在就在顾府,有位置、情报信息、时间上的优势。”
有的武夫若有所思,有的人却听得云里雾里,不太明白。
周克己继续说道:“简单的说,一百多个武夫打几万人的军队,甚至加上周边十多万的援军,这是困难的。”
“但创造条件打几十个家丁,把几个不会武功的老头子摁住,这是轻而易举的。”
在周克己的战术指导下,这群武夫建立了信心,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离开校场时,周克己也没有忘记把顾昀送回去,并且这次是由他来亲自送。
“这就是‘不满的力量’吗?我以前的确忽略了这份力量,今天的参观,很是受用呢。”
顾昀看着天上来往的云,思绪飘了很远。
“不过,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我心中的不满的?按常理说,一个天天住在青楼混吃等死彻底摆烂的纨绔子弟,应该不会有什么不满吧?”
周克己淡淡一笑。
“那天我一眼就看出了,你并非真正沉溺于那些享受,你只是在摆烂,在用那些东西麻痹求而不得的痛苦。人在求而不得的时候,才会摆烂。”
“而摆烂本身,恰恰是在表达最大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