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太留下的不光是难堪,还有一地的瓜子皮。
看见杨明回来,杨福财停下手里的活,脸上还带着些许不安。
“儿子,今天这事,是不是闹得太大了?”
“不大。”
杨明把车停好,走到院子角落,那里停着一辆锈迹斑斑的老凤凰自行车。
“对付有些人,你退一步,她能进十步。”
他蹲下身,拿出工具,三下五除二就把自行车的大梁、轮子、链条全给拆了下来。
动作麻利,像个经验老到的修车师傅。
杨福财看呆了。
“你这是干啥?这车都快散架了,还能修?”
“爸,这车跟了你小半辈子,换个新零件,还能再骑十年。”
杨明一边说,一边用铁刷子刷去车架上的铁锈,又拿棉布沾着除锈剂,仔仔细细地擦拭起来。
杨福财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变得他都有点不认识了。
他搓了搓手,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那个……儿子,你上次拿回来的那根人参……”
“卖了。”杨明头也没抬。
“卖……卖了?”林月华和两个哥哥也从屋里探出头来。
“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杨福财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杨明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百草厅。”
“三万。”
“多……多少?”
杨福财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问了一遍。
“三万块。”杨明重复道。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三万块!
杨福财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一个月工资三十多块,不吃不喝,得干将近一百年!
大哥杨明成和二哥杨明志,更是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林月华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儿……儿子……”
杨福财的嘴唇哆嗦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这么多钱,你一个学生,放在身上不安全。”
“要不……要不让爸先给你收着?”
“不用了,爸。”
杨明的话很平静,但却不容置疑。
“这笔钱,我有用处。”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家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等我上了大学,这笔钱,一部分用来在城里买个大点的房子,咱们全家都搬过去,不用再挤在这个大杂院里看人脸色。”
“另一部分,我留着上学用,顺便做点小生意。”
“所以,从今天起,妈,您也别老是省着了,该吃肉吃肉,该做新衣服就做新衣服。”
“钱没了,我再挣就是了。”
“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一番话,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杨家人心里炸开了花。
买房子?
做生意?
这些词,对他们来说,遥远得就像是天方夜谭。
可从杨明嘴里说出来,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杨福财呆立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想反驳,想说儿子你太年轻,不知道柴米贵。
可看着杨明那平静而自信的脸,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家,好像不知不觉间,己经换了主心骨。
半个钟头后,一辆崭新的黑色凤凰自行车,出现在院子中央。
车身刷上了黑亮的新漆,链条上了油,锃光瓦亮,在阳光下闪着光。
“爸,试试。”
杨福财颤抖着手,扶上车把,跨了上去。
轻轻一蹬,车轮顺滑地转动起来,没有一丝声响。
他在院子里骑了一圈又一圈,脸上的笑容,是十几年来最灿烂的一次。
……
第二天一早。
杨明按照牛金宝给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城郊的红星福利院。
院墙斑驳,露出里面的红砖,大铁门也锈迹斑斑。
他刚到门口,就被一个看门的大爷给拦住了。
“同志,你找谁?”
“大爷,我找你们院长,我叫杨明,是来办领养手续的。”
杨明递上一根烟。
大爷接过烟,打量了他几眼,指了指里面一栋二层小楼。
“院长办公室在二楼最里面那间。”
杨明道了声谢,走了进去。
院长是个西十多岁的女人,姓程,叫程英。
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有些严肃。
“你就是杨明同志?”程苏英推了推眼镜,看着杨明递过来的介绍信和户口本。
“对,我受松树屯大队长牛金宝同志所托,来接他外甥刘二狗。”
程英听到“刘二狗”这个名字,眉头皱了皱。
“孩子的档案名,叫刘晓强。”
她仔细核对着牛金宝写的亲笔信,又看了看杨明的证件,确认无误后,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档案袋。
“手续我这里可以给你办。”
程英的语气很公式化,但杨明能听出她话里的那份轻松。
“孩子有亲戚愿意接走,是好事。”
“我们院里条件有限,孩子也多,实在照顾不过来。”
她办事很利索,很快就盖好了章,把一份监护权转移文件递给杨明。
“你签个字,孩子就能跟你走了。”
杨明签完字,程英带着他来到一间大通铺的宿舍。
十几个孩子,正在屋里玩闹。
程苏英走到一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个瘦小的男孩,正抱着膝盖,看着窗外发呆。
他穿的衣服洗得发白,还打了好几个补丁,显得很不合身。
“刘晓强。”程苏英叫了一声。
男孩回过头,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像是受惊的小鹿。
“从今天起,这位杨明同志,就是你的监护人了。”
“他会带你离开这里。”
刘晓强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看着杨明,不说话,也不动。
杨明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
“刘晓强,是吗?”
男孩点了点头。
“我叫杨明,是你牛舅舅的朋友。”
“走吧,我带你去个新家。”
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