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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长海的脸皮抽动了一下。
杨明这小子，完全没把他这个管事大爷放在眼里。
他被晾在屋子中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他在院里的威信往哪儿搁？
他硬着头皮，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明远，你看……这事儿就不能通融一下？”
“郑家孤儿寡母的，确实不容易。”
“咱们偷偷地弄，谁也不往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就行了？”
杨明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转过身来。
他没看吴长海，而是看向门外正在择菜的林月华。
“妈，您说，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吗？”
林月华头都没抬，手里的烂菜叶子一撇：“那不是扯淡吗，纸里还能包住火？”
杨明这才把头转回来，对着吴长海。
“吴大爷，您听见了。”
“派出所的同志说得明白，这是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我这大学通知书刚到手，户口还压在街道没转到学校去呢。”
“万一，我是说万一。”
“郑家那老太太嘴巴没个把门的，出去一显摆，被人捅到派出所去，人家一查，我这算什么？”
“是继续上大学，还是卷铺盖回东北？”
杨明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吴长海的心口上。
“郑家是什么样的人，您在这院里住了几十年，比我清楚。”
“我爸妈，我哥我嫂，我妹，一家子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凭什么要去填别人家无底洞？”
“我杨明没那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大善心。”
“这事，没得商量。谁的面子也不好使。”
一番话，不带一个脏字，却把吴长海的脸皮给扒得干干净净。
吴长海的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是啊，郑家那老太太的德行，他能不知道？
贪得无厌，尖酸刻薄。
他要是再逼杨明，那就是明摆着拉偏架，欺负老实人。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这个管事大爷的脸还要不要啦？
“咳……那个，当我没说。”
吴长海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转身就往外走，脚步都有些踉跄，像是打了败仗的公鸡。
等吴长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林月华把手里的菜盆重重一放，冲着地上啐了一口。
“呸！老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走进屋，看着儿子，又心疼又骄傲。
“儿子，你做得对！就不能搭理他！”
“妈，您好像对吴大爷意见很大？”杨明给母亲倒了杯水。
“何止是意见大，我恨不得撕了他那张假惺惺的脸！”
林月华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大半，这才把积压多年的怨气倒了出来。
“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你爸因为那个章建国在厂里刁难，被罚去扫大街？”
杨明点点头，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有这回事。
“那时候，你爸一个文化人，哪受过那样的罪。我急得没办法，提着家里仅剩的两瓶酒去找吴长海，想让他帮忙去厂里说说情，他毕竟是老工人，有点脸面。”
“结果呢？”
“结果他门都没让我们进，隔着门缝说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他一个普通工人，说不上话。”
林月华的眼圈红了。
“他不是说不上话，他就是怕惹麻烦，怕被牵连！”
“最气人的是，等你爸被罚了一个月扫大街回来，他又提着半斤点心上门了，说什么‘老杨啊，受委屈了’，假仁假义的，当场就被你爸给骂出去了！”
“从那天起，我们家就跟他再没来往。”
“这种人，顺风顺水的时候跟你称兄道弟，你一出事，他躲得比谁都远。现在看我们家好起来了，又想来占便宜，门都没有！”
杨明听完，心里一片平静。
他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妈，都过去了。”
“我心里有数。咱们家的恩，要报。咱们家的仇，也得记着。”
“吴长海这种人，蹦跶不了几天。”
“欠咱们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
过了几天，杨明安顿好家里的事，一个人坐公交车去了京都大学。
还没开学，但学校周围己经能感受到那股独特的氛围。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林荫道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朝气和对未来的憧憬。
杨明没进学校，而是在附近几条胡同里转悠。
他打算在学校附近置办一处房产，以后上学方便，也能让家人有个更好的住处。
正当他在一条僻静的胡同口打量一个挂着“出售”牌子的小院时，身后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
“杨明远？”
杨明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的青年，正惊讶地看着他。
青年身边，还站着一个梳着麻花辫，文静秀气的姑娘。
是顾峄城。
“峄城？真巧啊。”杨明笑了笑。
“真是你小子！”顾峄城快步走过来，给了杨明一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刚回来没多久。”杨明答道。
顾峄城拉过身边的姑娘，脸上带着点羞涩和幸福。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苏清清。”
他又对苏清清说：“清清，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杨明远，我们一个知青点的，我最好的哥们儿。”
“你好。”苏清清大方地伸出手。
杨明跟她握了一下。
“你们这是……？”
“我家里平反了，政策一松动，我就第一批回来了。”顾峄城解释道，“多亏了清清，那几年，她一首鼓励我。”
苏清清的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
杨明心下了然。
他知道顾峄城家里以前有点背景，也知道顾家给他订过一门娃娃亲，只是后来落魄了，那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看来，是这位苏清清，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
他没有提起那些旧事，只是由衷地说道：“那要恭喜你了。”
“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顾峄城好奇地问。
“我也考上京大了，提前过来看看环境。”
“你也考上了？太好了！”顾峄城更高兴了，“咱们又能当校友了！对了，你在这胡同里转悠什么呢？”
杨明指了指那个挂着牌子的小院，语气平淡。
“准备在这附近买个院子，上学方便。”
空气，瞬间凝固了。
顾峄城和苏清清脸上的笑容，都僵在了那里。
买……买个院子？
他们没听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