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没去挤那个热闹。
他头一天就跟郑桐打过招呼,自个儿提前来了镇上,在唯一一家招待所开了个单间。
多花点钱,图个清静,也省得跟一帮人挤大通铺,闹哄哄的影响复习。
招待所的条件也就那样,但比起稻草地铺,强太多了。
接连三天的考试,紧张而有序。
杨明进出考场,神色如常。
那些题目,在他看来,并无多少难度。
三天考完,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接下来就是填报志愿。
杨明在志愿表上,第一志愿一栏,工工整整写下了“帝都大学”西个字。
第二志愿,他都懒得填。
收表的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瞅了杨明一眼,又瞅了瞅他填的志愿,嘴角撇了撇。
“小同志,帝都大学可不好考啊。”
那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提点”。
“想试试。”杨明回答简单。
老师摇摇头,没再多说,心里琢磨着这后生八成是考砸了,破罐子破摔,填个最高学府过过干瘾。
他也没权力干涉人家填什么。
填完志愿,剩下的就是漫长的等待。
杨明和郑桐当天就回了松树屯。
转眼,年关将近。
北风呼啸,小院里却因为一件小事,炸了锅。
这天,陈雨林端着个搪瓷盆,里头是刚炖好的白菜豆腐,正要往周淑琴屋里送。
路过杨福财家门口,瞧见杨福财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
陈雨林脚下一顿,斜着眼睛瞅他。
“哟,老杨头,在这儿晒太阳呢?”
杨福财没搭理他,闷头抽烟。
陈雨林心里那股邪火“噌”就上来了。
他把盆往旁边一放,凑到杨福财跟前。
“听说今年恢复高考了?你家那俩小子,考了没啊?”
他那公鸭嗓子,故意扬得老高。
杨福财眉头皱了皱:“孩子们大了,有自个儿的主意。”
“哟嗬,这话说得,跟没考一个样儿啊!”陈雨林嗤笑一声,“也是,就你们家那情况,考了也白搭!”
“不像我们家小丽小花,人家可是要去上大学的!”
他腆着脸,说得好像郑小丽、郑小花己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郑小刚那不学无术的儿子没考,他提都不提。
杨福财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上大学好,当工人也好,都是给国家做贡献,不分高低。”
“嘿,我说老杨头,你这就不懂了吧?”陈雨林得意洋洋,“大学生出来是干部,铁饭碗里的铁饭碗!工人能比吗?”
“再说了,就你那俩儿子,一个在街道厂糊纸盒,一个在乡下刨土疙瘩,能有什么出息?”
这话就戳心窝子了。
杨福财的脸沉了下来:“雨林,说话留点口德。”
“我怎么没留口德了?”陈雨林脖子一梗,“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个儿没本事教孩子,还不兴人说了?”
杨福财气得手都哆嗦,他站起身,不想再跟这浑人多费口舌。
“哼。”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转身就要进屋。
陈雨林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他觉得自个儿总算是在杨家人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前些年在松树屯,他惦记着让郑小刚杨明那屋,结果杨明那小子油盐不进,硬是没租给他,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这口气,他可一首憋着呢。
今天可算逮着机会了,不把杨福财奚落个够,他就不姓陈!
“怎么着?说不出话来了?”陈雨林不依不饶,“没本事就是没本事,躲有什么用?”
杨福财猛地回头,胸膛起伏。
他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跟这种人计较,掉了自个儿的身份。
他重重地“唉”了一声,进了屋,把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陈雨林站在门外,嘿嘿冷笑几声,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他端起盆,哼着小曲,往周淑琴屋里走。
年关一天天近了,北风刮得愈发紧。
松树屯的日子,在一种焦灼的等待中慢慢熬着。
杨明的小院里,他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
一些不常用的,或者在这个时代显得扎眼的金贵物件,都被他悄无声息地挪进了空间。
人参、灵芝这类东西,若是带在身上,目标太大。
他盘算着,等录取通知书一到手,就动身回帝都。
手头那几根上了年份的老山参,也该寻个稳妥的门路出手了。
顾峄城那家伙,在帝都路子野,或许能帮上忙,换些启动资金。
毕竟,回到帝都,处处都要花钱。
距离过年,也就剩下不到半个月的光景。
这一日,屯子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邮递员!邮递员来了!”
一个半大小子扯着嗓子喊,声音穿透了凛冽的寒风。
整个松树屯,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平静的湖面瞬间起了波澜。
家家户户的门几乎同时打开,一道道身影探了出来。
高考发榜的日子,临近了。
一个穿着绿色邮政制服的汉子,骑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邮包,出现在屯子口。
他脑门上渗着汗,脸颊冻得通红。
“杨明!谁是杨明?”邮递员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利落。
人群里,郑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几步蹿到邮递员跟前。
“同志,杨明是我兄弟!他在家呢!”
“杨明!”郑桐扭头就朝着杨明院子的方向大喊,“明子!快出来!你的信!”
杨明不疾不徐地从院内走出,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棉布衣衫,与周围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他神色平静,仿佛这喧嚣与他无关。
邮递员打量了杨明几眼:“你就是杨明?”
“是。”杨明应声。
“介绍信,或者户口本,拿出来核对一下。”邮递员的语气不容置喙。
这可是大学录取通知书,金贵着呢,马虎不得。
杨明从怀里摸出大队开的身份证明,递了过去。
邮递员仔细核对了一遍,又抬头瞅了瞅杨明本人,这才从邮包里翻找起来。
他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正面,用毛笔端端正正写着“杨明同志收”几个大字。
落款处,鲜红的印章格外醒目——帝都大学招生办公室。
“是帝都大学!”人群中有人眼尖,惊呼出声。
“我的乖乖,真是帝都大学的!”
“明子考上了!考上大学了!”
周围的知青和村民们,一下子炸开了锅,羡慕、嫉妒、惊叹,各种情绪交织。
邮递员把信封递给杨明:“杨明同志,恭喜你,这是你的录取通知书。”
杨明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
他拆开封口,抽出一张印着油墨清香的纸张。
“帝都大学录取通知书:杨明同学,经审核,你己被我校经济系录取,请于规定时间持本通知书前来报到。”
经济系,第一志愿,稳了。
他唇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