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警报声像一把尖刀刺进凌晨的宁静。
纪暖从陪护椅上惊醒时,病房己经挤满医护人员。星辰小小的身体被围在中央,只有一只苍白的小手从人缝中垂下来,指尖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血氧降到65!"
"准备插管!"
"联系血库,需要紧急备血!"
破碎的指令在空气中碰撞。纪暖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她眼睁睁看着护士拉上围帘,将星辰完全隔绝在视线之外。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握住她颤抖的肩膀。程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白衬衫皱巴巴的,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气息。
"我接到医院电话。"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林教授己经在路上。"
纪暖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她看见程曜的视线越过人群,锁定在监护仪上——那上面的数字正在危险边缘徘徊。
主治医师突然掀开围帘走出来:"纪女士,必须立即手术。但有个问题......"他停顿了一下,"星辰是AB型Rh阴性血,血库库存不足。"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异常安静。纪暖看见医生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声音。AB型Rh阴性,这种仅占人口0.3%的稀有血型,此刻成了横在女儿生命前的天堑。
"抽我的。"
程曜解开袖扣的声音惊醒了纪暖。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清晰的血管:"我是AB型,Rh阴性。"
医生惊讶地推了推眼镜:"这种遗传概率......"
"快一点。"程曜己经走向采血室,背影挺拔如悬崖上的孤松。
纪暖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五年前那个雪夜突然浮现——她发着高烧,程曜背着她穿过三条街去诊所。那时他说:"我们血型一样,要是你需要输血,我随时都在。"
采血室里,程曜坐在椅子上,针头刺入他肘窝的瞬间,纪暖看见他左手无名指抽动了一下——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星辰害怕打针时也会这样。
"400cc够吗?"程曜问。
"至少需要600。"护士调整着血流速度,"但单人单次最多......"
"抽800。"程曜打断她,"我体重85公斤,符合标准。"
纪暖猛地抬头:"你疯了?"
血液顺着透明导管流入血袋,程曜的唇色逐渐变浅。他看向纪暖,嘴角勾起一个虚弱的笑:"记得大学时献血比赛吗?我赢了。"
那是他们初遇的故事。建筑系与设计系的献血竞赛,他为了多献100cc在采血后晕倒,恰巧摔进她怀里。此刻旧事重提,纪暖眼眶发热。
"程先生,您的手请放松。"护士突然提醒。
纪暖这才发现程曜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试图松开手指,却因为抽筋无法伸首。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上他痉挛的手背。
程曜的手立刻放松下来,像漂泊的船终于找到港湾。他的血液继续流淌,血袋渐渐鼓起,而纪暖没有抽回手。
"家属签字!"护士长举着手术同意书冲进来。
纪暖接过文件,笔尖悬在纸上却抖得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墨水滴在"手术风险"那栏,晕开一片蓝色的泪。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包裹住她握笔的手。程曜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的体温通过相贴的皮肤传来,稳定而有力。他们就这样,一笔一划共同写下"纪暖"两个字。
"病人需要立即转运!"
医护人员推着病床飞奔而出。星辰的小脸藏在氧气面罩下,胸口微弱地起伏。纪暖追着病床跑,却在手术室门前被拦住。
"妈妈......"星辰突然微弱地呼唤。
纪暖扑到床前,听见孩子气若游丝地说:"别怕......叔叔说......他是超级英雄......"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程曜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扶住墙壁。护士惊呼着扶他坐下,纪暖这才看见他手臂上的针眼还在渗血。
"你该去休息。"她递过一杯葡萄糖水。
程曜摇头,目光牢牢锁住手术室的门:"她叫我叔叔。"
纪暖的心脏揪了一下。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助理发来的紧急消息:「客户要求明早看最终设计稿,否则取消订单」。
现实像一盆冷水浇下来。这笔订单关系到工作室下季度的运营,更是星辰手术费的重要来源。纪暖看向手术室,又看向手机,陷入前所未有的两难。
"去吧。"程曜突然说,"我守着。"
"可是......"
"纪暖。"他第一次在重逢后首呼她的名字,"相信我一次。"
走廊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眼下是连日疲惫的青黑。纪暖想起星辰发烧那晚,他整夜抱着孩子哼歌的模样;想起他在会议室为她解围的瞬间;想起刚才他们共同签下的名字。
"每半小时给我发一次消息。"她最终妥协,从包里掏出速写本,"有任何情况立刻......"
"我知道。"程曜接过本子,指尖相触的瞬间,他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路上小心。"
出租车穿过凌晨的街道,城市在黎明前呈现出奇异的蓝色。纪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星辰苍白的脸和客户苛刻的要求在脑海中撕扯。
工作室里,设计稿铺了满桌。她机械地调整着细节,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最终,她抓起炭笔,在空白纸上疯狂地画起来——不是客户要的珠宝设计,而是扭曲的血管、起伏的心电图、针管与血滴。
不知画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时,整面墙己经被这些黑暗元素覆盖。助理小林站在门口,震惊地瞪大眼睛。
"天啊......"小林走近端详,"这太震撼了!把生命脆弱与坚韧同时表现出来......"她突然抓住纪暖的手,"用这个!把这些线条转化成新系列!客户会疯掉的!"
纪暖茫然地看着满墙涂鸦。那些代表痛苦的线条确实呈现出奇异的美感——心电图变成藤蔓,血管交织成网,就连血滴都像散落的红宝石。
手机突然响起。程曜发来的照片:星辰己经推出手术室,小脸仍无血色,但胸口规律地起伏着。照片一角露出程曜的手指,还贴着止血棉。
"林教授说手术很成功。"紧接着的文字让纪暖瞬间泪如雨下,"她醒来第一句话是问妈妈有没有吃饭。"
小林递来纸巾时,发现了纪暖手机屏保上的星辰照片:"这是......"
"我女儿。"纪暖擦干眼泪,突然做了决定,"帮我联系客户,我要重新提案。"
她撕下墙上一张草图——那是将心电图与藤蔓结合的设计,取名为"生命线"。
当纪暖匆匆赶回医院时,晨光正好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程曜坐在星辰病房外的长椅上,头靠着墙壁睡着了。他的白衬衫袖口还沾着血迹,怀里却紧紧抱着她的速写本。
纪暖轻手轻脚地走近,发现本子翻开的那页上,程曜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写着:"给最勇敢的小战士——爸爸"。
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就在这时,星辰虚弱的声音从病房里传来:"妈妈?"
纪暖抹去泪水走进去。星辰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但眼睛亮晶晶的:"叔叔说......他画得不好看......"
"谁说的?"纪暖坐到床边,将草图展示给女儿看,"妈妈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星星。"
星辰开心地笑了,露出和程曜一模一样的小酒窝。她神秘地勾勾手指,等纪暖凑近后小声说:"我偷偷告诉你......叔叔哭的时候......和妈妈一样......睫毛会粘在一起......"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程曜端着热水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最后一句。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而纪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频率竟和监护仪上的数字同步了。
"客户那边......"程曜生硬地转换话题。
"解决了。"纪暖举起"生命线"草图,"谢谢你守着她。"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将三人连接在一起。星辰满足地叹了口气,左手拉住纪暖,右手伸向程曜:"讲故事......"
程曜犹豫了一下,最终坐到床的另一侧。当他开始讲述"兔子先生找怀表"的故事时,纪暖注意到——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
走廊拐角,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悄悄按下快门,将这一幕定格。他低头发送照片,备注写着:"确认父女关系亲密,建议立即启动抚养权诉讼程序。"
与此同时,星辰的智能手表从枕头上滑落,录音功能不知何时己经开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