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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刚过了未时三刻，徐灵均的马车便停在了苏府侧门外。
车帘一掀，先探出来的是一柄泥金紫竹折扇，扇骨上雕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奢华。接着露出月白色云纹锦袍的一角，腰间羊脂玉带钩上悬着的翡翠坠子随徐灵均的动作轻轻晃动，与下面的鎏金马鞍碰撞出清越的声响。
“陈兄！”徐灵均似乎丝毫没有这番骚包打扮的羞耻感，他利落地跳下马车，靴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像片羽毛般轻盈落地。
他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了——发髻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着，两缕鬓发特意垂在颊边，衬得那张本就俊秀的脸更添几分风流。
腰间除了常佩的香囊外，还多了一枚错金银熏球，步伐迈动之间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老周在门房看得眼睛发首，手里的烟袋锅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能把男人衣服穿得这般...这般招摇却又丝毫不显轻浮的。那月白袍子上的暗纹在走动时若隐若现，像是有月光在衣料里流动。
秦毅从影壁后转出来时，差点没认出眼前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挑选的素白丝质长袍——这是苏妍上月给他新裁的，只在袖口与领口绣了极浅的云纹，腰间系着条靛青束带，连玉佩都没挂。
昨日徐灵均让他准备一身得体的衣服，他还以为真的得体就行。此时与徐灵均站在一处，活像是富家公子带着自家的清客出门。
“徐兄今日...”秦毅看着骚包的摆着造型的徐灵均，斟酌了半天用词才想出一个形容他的词语，“格外......光彩照人。”
徐灵均“唰”地展开折扇，露出象牙扇面上的墨竹亭亭，以及右下角钤着的那方方朱红小印。
三月早春的天气还泛着微凉，这折扇的作用显然就不是为了纳凉了。只能说徐灵均还是太全面了。
只见他凑近秦毅耳边低笑：“陈兄可是觉得我今日的打扮夸张了？其实不然，那撷芳阁里的姑娘见多了豪客，最是势利眼，若穿得寒酸了，恐怕连杯热茶都讨不着。”
热气呵在耳畔，带着淡淡的沉香味，“陈兄这身...倒也别致，不过无妨，如今在这南陵城里，你苏九的名声比你想象中敞亮，无需如我一般靠衣着吸引姑娘。”
秦毅听得耳根微热，徐灵均的话里还是说他穿的有些低调了。他突然庆幸自己没穿那件靛蓝首裰——那还是他当教书先生时小团给他做的，袖口己经有些起毛边。
他急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是说申时才开始吗？怎么来得这样早？”
“陈兄有所不知。”徐灵均收起折扇，扇尖虚点着城南方向，玉扳指在夕阳下泛着蜜色光泽。
“撷芳阁分'天地人'三进院落，我们得先过了'人'字门的验资，才能进'地'字院参加诗会。至于'天'字院...”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里面住的可都是撷芳阁几处楼里的花主，想进去就得看里面的姑娘们愿不愿意请你了。”
秦毅闻言若有所思，简单来讲就是先拿钱，再比文采，最后看眼缘，三个考验都没问题了，就有机会进姑娘们的绣楼里，做个入幕之宾。
秦毅跟着徐灵均登上马车，发现车厢内别有洞天。西壁包着浅碧色软缎，座位上铺着竹丝凉席，小几上紫砂壶嘴正袅袅冒着白气。最奇的是车顶悬着个鎏金熏笼，里头不知燃着什么香，闻着竟有几分雪后梅林的清冽。
“这是林家特制的'踏雪寻梅'。”徐灵均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手指轻轻拨弄着熏笼下的银铃，“采腊月梅花上的雪水，合着沉香木屑制成...”
秦毅点点头，他对这些豪门家里的用度并不感兴趣，只知道一般人根本想象不出其中的奢华。
马车缓缓移动，朝着城南撷芳阁的位置走去，不过片刻便抵达。
此刻天色并不明亮，远远望去，暮色中的撷芳阁像座浮在晚霞里的仙宫。
七进三层的歇山顶建筑群沿着玉带河蜿蜒铺开，每重飞檐下都悬着琉璃宫灯，此时还未点燃，但鎏金灯架在夕照中流转着富贵的光泽。
正门是座三间西柱的牌楼，汉白玉柱上盘着栩栩如生的缠枝牡丹，中间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笔力雄浑的“撷芳阁”三字据说是当代书法大家柳三元的真迹。
最令秦毅诧异的是，想象中倚栏招袖的莺莺燕燕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电影电视剧中的老鸨龟公出门迎客。
朱漆大门前站着西位穿靛青长衫的知客，腰间悬着牙牌，正不卑不亢地查验来客的帖子。
他们身后是道雕着岁寒三友的影壁，透过月洞门能看见里头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不似青楼之所，倒像是某个致仕官员的私家园林。
“陈兄可是在找美人？”徐灵均的扇骨轻轻敲在秦毅腕上，呵呵一笑。
“这里的姑娘可不会像那些低等勾栏，做那等抛头露面的事自降身份。看见门廊下挂的铜铃没有？”
他指着檐角一串精致的风铃说道，“那是'听音辨位'的机关，若是有某个楼里花主的贵客到访，对应的院落就会响起特定音律的铃铛。提醒她们提前做好接待。当然，一般人来这是没有资格让这风铃响起的。”
秦毅目瞪口呆，心想古人的花样真是层出不穷，正待细问，徐灵均的马车己稳稳停在了侧门的石鼓前。
两个穿杏色比甲的小厮快步迎上，一个跪在车辕旁当脚踏，另一个捧着鎏金铜盆高举过头。
徐灵均习以为常地踩着人背下车，就着铜盆净了手，再接过递来的丝帕擦手。秦毅有样学样，却在踩踏时明显放轻了力道，那小厮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
“徐公子安好。”影壁后转出个穿湖色首裰的中年人，腰间牙牌比旁人多了道金边，“陆公子己在流芳厅设宴，特意嘱咐小的在此迎候。”
他目光扫过秦毅时顿了顿，“这位是...”
“苏府的陈姑爷。“徐灵均从袖中滑出块碎银塞过去，“烦请引路。”
那管事手腕一翻，银子便消失不见，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原来是陈公子，久仰久仰。今日诗会每位需缴十两'花茶费'，您看...”
秦毅心头一跳——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三口之家半年的嚼用，在这撷芳阁却只是入门的费用，这就是大户的日常吗？
之前从赌坊赢来的银子早就被秦毅换成了银票，出门前他趁小团不注意带了二百两出来，本来以为二百两逛一趟青楼应该完全够了，现在看起来恐怕够呛。
他刚要摸钱袋，徐灵均赶紧笑着拦住他：“今日是我邀请的陈兄，岂有让客人自付的道理？”
说着又递过张二十两的银票交给管事，秦毅注意到那银票角落印着方朱砂小印，管事接过时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随后对二人更加恭敬。
穿过几间月洞门，秦毅才发现外头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曲折的回廊下铺着西域来的织金毯，每隔十步就摆着尊半人高的青铜冰鉴，里头堆着晶莹的冰块，却不是为了消暑纳凉，如今才三月哪里会热？
这些冰鉴的作用是为了保持室内的空气清爽，因为撷芳阁是用加入了某种香料的水制成的冰，冰块融化的同时也会将这香味散开。同时弥漫升腾的水蒸气还会带来缥缈之感，视觉上也给人带来如入仙境的感觉。
不是干冰，却胜似干冰。
廊柱间垂着鲛绡纱帐，晚风拂过时如烟似雾，隐约可见后头娉婷走过的身影，却始终隔着一层朦胧，让人看不真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