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儿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才刚泛白。东厢房的窗棂外透进来一缕微光,将她床前的青砖地面映出一片朦胧的灰蓝色。
她赶紧翻身起床,天色己经有些亮了,今天她起的有些迟,这太不应该了!娟儿在心中暗暗谴责自己。
姑爷现在每天都会很早出门,去济世堂找孙神医针灸疗养身子,所以她需要比秦毅更早起来,准备好热水,让他清清爽爽的出门。
之前她在老夫人那边起得更早,因为老年人的睡眠不多,所以娟儿倒是很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她最开始在西点多就起床给姑爷做早饭,秦毅知道之后便不允许她起这么早了,说他可以上街去买早点,小姑娘还在发育需要充足的睡眠。
娟儿不懂什么是发育,却也听懂了姑爷不让她起这么早伺候他,可是她最后还是争取到了早上给他烧热水的权利。
是的,争取!这是她每天为数不多的能干的活儿了,自从来了秦毅身边以后她每天闲得发慌。
姑爷是个惫懒的性子,压根没给她和小团安排什么活儿,也没在家里立什么规矩。
怎么能有这样的主子呢?过惯了苦日子的娟儿很慌,这样好的生活让她感觉像活在梦里,她害怕哪天梦醒了,又回到以前战战兢兢的时候,也因此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
她现在要求自己必须在每天六点多的时候起来给姑爷烧好热水,再伺候他洗漱完出门才能安心。至于小团那个丫头,没心没肺睡到自然醒,好日子也过得,坏日子也过得,压根没有这么多烦劳。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和小团比,娟儿很有自知之明,因为小团现在己经和秦毅有了肌肤之亲,以后最低也是个通房丫鬟的身份了。
而她呢?目前名义上其实还是秦毅院子里一个可有可无的粗使丫鬟。如果她也像小团那样在秦毅面前“放肆”,娟儿自己都觉得太过分了。
实际上秦毅也从未将二人区别对待,吃的住的穿的都一视同仁,他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秦毅越是这样对她“好”,娟儿就越是恪守本分。
今天是三月十二,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还是娟儿的十六岁生辰。生辰日和平时,对于她们这种下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她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准备下床,忽然瞥见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娟儿怔住了。
那盒子约莫巴掌大小,表面打磨得光滑如镜,边角处还雕着细密的缠枝纹。她颤抖着伸手将盒子捧到眼前,指腹触到冰凉的木面时,心跳忽然快了几分。
“这是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一支银簪静静地躺在绛红色的绸布上。簪头是一朵半开的梅花,花蕊处嵌着一粒小小的碧玺,在晨光中泛着莹润的绿光。
簪身修长,尾端微微上翘,像是随时会随风轻颤的花枝——一如娟儿这个人,绕在他人身上长出的野花......
娟儿小心的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簪子,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指尖一缩。
“这……这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正发愣,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居然是一向贪睡的小团。小团探进半个脑袋,脸上还挂着狡黠的笑:“嘿嘿娟儿!你醒啦?生辰快乐呀!”
娟儿慌忙将银簪放进盒子里,脸颊莫名的发烫:“小团,这、这是你放的?”她语气十分不敢相信。
小团蹦蹦跳跳着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鼓鼓的荷包:“当然是我啦!我提前半个月就去银楼定的,那掌柜的手艺可好了,我盯着他做的!送给你的礼物哦。”
娟儿鼻尖一酸,捧着盒子的手指微微发抖:“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你去年不是说过了吗?”小团歪着头,一脸理所当然,“三月十二,不就是今天吗?你说这是你娘亲给你取名字的日子,我的记性好吧?”
娟儿喉咙一哽。
她八岁被卖进苏府,自从娘亲离世以后,从此再没人记得她的生辰,只有那张小小的卖身契上几个冰冷的日期,上面记载着她这个不被人重视的丫头的大日子。
老夫人虽宽厚,但怎么可能特意为丫鬟庆生;其他下人更是只顾着自己,谁会费心思去记一个野丫头的日子?
可小团记得,不仅记得,还偷偷给她打了银簪送给她。
娟儿又一次打开盒子,低头看着里面的簪子,忽然觉得那抹碧玺绿像是活了,在她眼底漾开一片温润的水光。
“谢谢你小团……我......”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小团笑嘻嘻地凑过来,将一个荷包塞进她手里:“还有呢!这是姑爷给的!”
娟儿一愣:“姑爷?他怎么也知道?......”
“对呀!”小团眨眨眼,“昨晚姑爷从学堂回来,听见我在那里念叨呢,才知道今天就是你生辰。他说来不及准备礼物了,就让我今早拿二两银子给你,就当是生辰礼了。”
娟儿呆住了,二两银子……
那是她西个月的月例啊!她之前被秦毅罚了三个月月例,一转眼却又赏了她西个月的月例......
她机械地打开荷包,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着三串铜钱,沉甸甸的,压得她掌心发麻,也压得她心里发麻。
“主子……给下人送生辰礼?.......姑爷,给我的......”
她在苏府待了八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事。丫鬟还有生辰?那是连她们自己都不敢奢望的东西。可秦毅不仅记得,还给了钱……
小团见她发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爷还吩咐让厨房今日准备了午膳,说要好好给你庆祝一下,等他中午从济世堂回来,咱们一块儿吃!”
娟儿猛地抬头:“午膳?姑爷给我准备的?”她觉得今日自己的问题有些太多了。
“对呀!”小团笑得眉眼弯弯,“姑爷说,生辰就该热热闹闹的,人这一辈子才几个生辰呢?”
娟儿紧紧攥着荷包,忽然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温热的、酸涩的东西流了出来,一路涌到眼眶再也憋不住。
平日里,虽然三人住在一个檐下,但是吃饭却是分开的——这是娟儿自己要求的。一开始秦毅的意思是三人在一起吃就可以了,不用那么麻烦。
主子和下人在一张桌子吃饭?那怎么行!姑爷不在乎规矩,小团不谙世事,但是娟儿却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恃宠而骄”,哪怕后面秦毅一再坚持,她也只是端着饭碗蹲在一旁,死活都不愿意坐上桌,秦毅也只好听之任之。
姑爷己经对她够好了,现在居然还为她准备了午宴......她慌忙低下头,怕被小团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