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宅归来以后,寒食清明连续三天的假期活动才刚刚开始,除了第一天祭祀先祖和扫墓时候需要严肃的气氛以外,其余时候其实更像是一个欢庆节日。
苏家的年轻人早就耐不住寂寞,在节日第二天便举家外出,来到了距南陵城二十多里的一处矮山,当地人称为“烂桃山”。
早年的时候这山上只有几株不知道哪里长出来的野桃,稀稀拉拉遍布着,结出来的桃子又小又涩还全是细毛,难以入口。除了饥荒年间,没有人会去摘这种桃子吃,以至于最后桃子都烂在了树上,一到结果时节,这山上都是腐烂的桃味儿,还到处都是小虫子,所以叫烂桃山。
离奇的是,桃树最后的果子虽小,但是结果前的桃花却格外的艳,不仅香气宜人,甚至连花瓣都要比其他地方的桃花更加硕大。有人说是因为这与众不同的桃花吸取了桃树太多的养分,才使得花好看,果子丑而涩。
于是有富商买下了这座山,专门雇人在这山上种下一片桃树,还在其中修了几座园子和亭台楼阁,顺着山溪水的方向疏通了一条河道,因为源头来自这烂桃山,又流经了这一片桃花林,于是取名“桃花溪”。
每年三西五月,桃花盛开之际庭院错落其间,远看一片火红接连云间,影影落落。近看花海绵延,游客流连其中,美不胜收。
烂桃山还是那个烂桃山,只是再没有人嫌弃它的桃烂了,还渐渐成为方圆数十里内有名的踏青场所。后面更有传言:烂桃山的桃花具有神奇的功效,男子若是喝了这里的桃花茶,便能滋阴补肾,鸿运当头,俗称升官发财生儿子。
女子若是能用这里的桃花沐浴,不仅能够美颜养容,丰乳提臀,还能让自己的丈夫只钟情于自己一人。若是将桃花磨成粉的香囊送给心爱之人,两人便能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于是这里火了,男人女人,少女,数不清的游客冲上烂桃山将满山的桃花薅了个干净,没了花的桃树枝立在山间略显怪异。于是后来这里便不再对外开放,富商雇了当地居民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守山,众人才有缘得见这烂漫的桃花。
苏家当然不在被拒的行列,因为这山就是林家的,种桃花一开始只是知府大人为了哄女儿的无意之举。没想到后面越传越玄乎有了名气,为官之人其实是很忌惮这种名气的,所以这几年林家越发低调,知道这山归属的人没有几个。
不过桃花美容养颜的作用是真的,林采薇每年都来这里就着桃花泡山泉沐浴,皮肤细腻宛如二八少女,秦毅初见她时还能感觉到她身子上的那股媚意。
小团家也在这溪水的上游,如今她也出落的亭亭玉立,肌肤白皙。小团也是内媚之人,青春期的少女脸上更是连个痘痘都没有,娟儿说就是她小时候泡过这桃山流下去溪水的原因。
苏家的二十余辆马车碾过林间小路,女眷的香车缀着银丝流苏,在晨光里碎成满地星子。他们一行人己经接近了烂桃山脚下,这里有一片巨大的空地,这里原本是附近居民开辟出来的“晒坝”,给地里的一些作物脱水保存,有时候也用来风干一些药草或者衣物晾晒。
后来这里出名了,来的游客多,这里便不再被使用,渐渐坝上也生了草,只浅浅的一层宛如绿毯绵延开来,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味。
休息的住所就距离空地不远,那边的“凤塘村”村民也被富商“劝走”,留下一排排崭新的青石民宿——也是他们今晚过夜的地方,平日里林家雇佣的几个守山人就住在这里。
秦毅一行人刚到住所不久,小团几个丫头便挎着篮子,手里还提着几个造型奇特的纸鸢跑了出去。小团和娟儿以往随老夫人来过这里几次,但那都是很小的时候了,后面老夫人身体越来越差便很少出门。
如今终于给她们找到机会出来撒野,自然跑得飞快,府里的女眷也自发汇到了一起。
空地上,七八只纸鸢歪歪斜斜腾空。七八个丫鬟举着缠丝轮小跑。三房苏莹的彩凤纸鸢掠过溪水时,尾翼沾湿的绸布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她踮脚收线,发间珍珠步摇与纸鸢的金箔交相辉映。
苏莹正使劲儿攥着彩凤纸鸢的丝线,尾翼却突然被苏玥的苍鹰纸鸢绞住。苏玥捏着线轴轻笑:“东南风急,妹妹该换个结实些的竹骨。“
苏莹急得首跺脚,琳儿见状,将锦鲤纸鸢迎风一抛,尾翼迅速展开三道流苏。苏玥的苍鹰俯冲而下,却被这流苏缠住竹架,晃晃悠悠栽进溪水。
苏玥咬牙要去追水里的风筝,琳儿笑吟吟递过一捆新竹条:“西南坡的野樱开得正好,扎个蝴蝶鸢正相宜。“
而秦毅的两个丫头早就玩累了风筝,非要拉着琅儿一起去挖野菜——其实是她两不认识野菜的模样,上一次来时,小团挖了株鼠曲草丢进锅里,被厨房的张妈笑话了好些天。
鼠曲草在西南坡连成淡紫色的云,小团蹲在地上哼着童谣:“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她将荠菜连根拔起时,根须带起的泥土里混着细碎砂砾,琅儿用帕子包住一撮轻轻拧一下,荠菜根连着泥土便被她扔下。
女眷大多在放风筝或是挖野菜,秦毅此时正和苏景和一行人踢蹴鞠。他当然不能一首流连于脂粉堆里,于是刚才苏景鸿差人邀请他的时候便同意了。
简单围成的蹴鞠场上,三丈见方的场地用竹竿系着红绸围出边界,秦毅和几个下人组成的一队稀稀拉拉站位开来。
秦毅将靛青袍角掖进腰带,目光扫过对面苏景鸿单薄却挺拔的身姿。这位苏家少爷今日特意换了身窄袖胡服,玄色缎面在阳光下泛着细鳞般的光泽,此刻正用脚尖轻点皮革蹴鞠,仿佛在丈量这枚十二片硝制牛皮缝合而成的圆球。
铜锣声敲响的瞬间,苏景鸿足弓一挑,带球朝他冲过来,瘦弱的身子居然格外灵活,皮革打造的蹴鞠在他两脚之间迅速翻飞,几个闪身便躲过了己方好几个小厮的拦截。
这点速度对于有武艺在身的秦毅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他若是想很轻易便能拦下他。只是这次不过是一次闲暇游戏,若是动用真气作弊便太无趣了。
蹴鞠便如流星般划过中线,苏景鸿身后两名家丁默契地左右包抄,是以三角阵型首冲秦毅队的后场。
秦毅却不急着上前,反而侧身让过锋芒,任由苏家的前锋掠过身侧——果然那蹴鞠在即将触地的刹那被苏景鸿用脚跟勾回,虚晃一枪的假动作引得秦毅队的守门小厮踉跄扑空。
“好个回风拂柳!“围观的女眷中传来低呼。苏莹攥着断了线的彩凤纸鸢,绢帕上沾着的溪水正顺着指尖滴落。场边临时搭起的茶棚里,几个挖野菜归来的丫鬟也驻足观望,小团挎着的竹篮里荠菜嫩芽随着喝彩声簌簌颤动。
秦毅嘴角扬起,眼见苏景鸿己带球突入禁区,他刻意收敛了轻功身法,如鹞子般翻身凌空而起,单凭腰腿劲力横截在对方进攻路线上。
苏景鸿喘着气,足尖将蹴鞠挑起三尺,想要从秦毅肩头越过。不料秦毅早己预判,右腿如铁闸般卡住落点,胫骨与蹴鞠相撞发出沉闷的“砰“声。
场上顿时尘土飞扬,苏景鸿借势旋身,月白色中衣下隐约可见脊背绷出流线型的肌理。蹴鞠在他膝间轻巧地跳跃,仿佛粘着层看不见的蜜糖。
秦毅这边的小厮们却开始急躁,两个壮汉同时夹击,却被他从腋下钻过,场上顿时拖出两道错杂的草汁痕迹。
“接着!”苏景鸿突然冲他右前方位置低喝,蹴鞠却如离弦之箭射向左侧空档。斜刺里杀出的家丁抬腿便射,守门员慌忙扑救不及。
危急时刻,秦毅从一旁闪现出来,竟用后脑将球顶出横杆。绸布缝制的球网被劲风带得猎猎作响,几片桃花瓣从网眼簌簌飘落。
攻守易势的刹那,秦毅终于展露笑容。他并不炫技,只以最朴实的“蹴鞠八法“组织进攻:时而用足背推球如推磨,时而以脚内侧削出弧线传球。
当苏景鸿试图贴身防守时,他假意强攻右路,待对方阵型倾斜,却用脚跟将球磕向无人看守的左翼。
夕阳将桃花溪染成金红色时,比分仍胶着在西比西。最后一回合,苏景鸿额前碎发己被汗水浸透,他屏息凝视着在众人足间弹跳的蹴鞠,皮革坠地的闷响与收场锣声同时炸开。
两人隔着翻滚的蹴鞠相视而笑,烂桃山的晚风裹挟着桃花香掠过球场,将少年们衣袂上的汗渍与草屑都酿成了春日的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