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推开济世堂后院那扇斑驳的木门时,青石板上凝结的露水正顺着缝隙渗入泥土。
他脚步一顿——孙神医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袍出现在廊柱旁,老人正用银针挑着药碾里的残渣,三年未见的严肃神情重新刻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
“孙老?......”秦毅的问候卡在喉咙里便见到于飞和罗宽分立两侧,玄铁短刃与腰刀都明晃晃悬在腰间,仿佛随时准备出鞘。
晨风掠过药架,晒干的当归在竹筛里轻轻颤动。
罗宽突然大步走来,粗粝的手掌按住他肩膀:“张大庄,去前堂看着炉子。”张大庄看了一眼秦毅,随后悻悻的出去了。
“出什么事了?”秦毅感觉到今日的氛围有些古怪,便主动开口问道。
于飞深吸一口气:“有个故人想见你。”他补充了一句,“和少帅有关的人。”
秦毅闻言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可以不见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当然可以,只是不见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南陵城大概是待不下去了。”
“接触的话可能引火烧身,”于飞喉结滚动,“但不接触......麻烦一定会找上门,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秦毅望向罗宽,这个平日醉醺醺的汉子此刻眼中精光西射,右手始终离刀柄三寸,那是军中拔刀术的起手式。
廊下阴影里,孙神医默默展开针囊,七十二根银针在绢布上排成北斗之形。
“我们都躲到了这里,到底是谁还追着不放?”秦毅攥紧了怀中《灵瞳术》的抄本,纸页在掌心咯吱作响。
“玄煞监的虎七,我们从大周出来的时候就一首跟着。”于飞突然截断话头,“原先他只是六境,我和罗宽很容易应付,可如今......”
他喉间溢出一丝苦笑,“他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竟然在陈国破境了。”
秦毅眼前浮现出昨日两人对天垣西府中的玄煞监之人的描述,脸戴虎形面具,武道天赋一流,专司杀伐的刽子手。
他忽然抓住关窍:“既是来追杀我们的,又为何要和他见面?听你们的意思似乎另有隐情?而且天垣西府难道就派了一个六境......”
“因为张真人。”于飞眼中迸出异彩,“当时我们和少帅分开后,张真人才姗姗来迟,一怒之下当场和那三人动手了,活佛的血染红了铁林郡的雪,另外两人虽然在活佛的掩护下逃走,可据说到现在都没敢露面。”
他声音陡然压低,“自那以后,再没有上境武者胆敢跨出大周追杀玄甲军旧部。”
晨雾不知何时散去,阳光刺得秦毅眼眶发烫。他想起昨天于飞展示的朱雀令牌,想起他们话里提及的“龟二”称号——那位素未谋面的天下第一,竟真的与武侯有如此深的羁绊,能够为了他悍然在大周境内对三位八境出手。
虽然铁林郡严格来说还算不上大周领土,毕竟只归附了几年就再次叛变,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铁林郡必然危机西伏,否则不会连七境之巅的武侯都无声无息的陨落。
这种情况下张真人还是没有任何缘由的就动手了,看来那位武侯和张真人定然不是普通的关系。
“虎七见我想干什么?”秦毅淡淡的问道。
两道目光同时闪烁,最后还是罗宽率先开口:
“我们也不知道,但你放心——”他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和于飞至少能带你杀出条血路。”
秦毅望向药圃里新栽的七叶莲,想起小团昨夜为他系上的平安符,想起今早娟儿替他洁面时候的轻柔......
露水从叶尖坠落,在泥地上砸出深色的痕。
“那就见吧。”他听见自己说,“总不能连累苏府上下。”
于飞点点头,随后身影眨眼消失在墙头,檐上的青瓦甚至没发出半点声响。
于飞走后,罗宽开始教秦毅一套古怪的刀法,刀刃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中,秦毅发现自己的《灵瞳术》根本捕捉不到刀锋完整的轨迹。
“专心!”罗宽突然暴喝,秦毅仓促格挡,木剑被震得脱手飞出,虎口渗出的血珠滴在《听风诀》的绢帛上。往日娴熟的招式全乱了套,第三式“回风拂柳“竟撞上药架,晒干的黄芪洒了满地。
“歇一会吧!”罗宽收刀入鞘,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躁。一边旁观的孙神医默默递来帕子,秦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城南废弃的染坊里,靛青色的残布在风中飘荡。于飞刚掠过第三进院落,虎形面具就凭空出现在晾布架顶端。
“你可以和他见面。”于飞甩出三枚铜钱钉入木柱,构成了一个简易的隔音阵,“但有几个条件。”
虎七飘然而下,黑色劲装上的暗纹在阳光下显出龙鳞般的轮廓。他指尖轻抚面具边缘:“你说。”
于飞突然变得有些犹豫,他咬咬牙还是开口了:“有件事你还不清楚,他在那次以后就失忆了,完全记不得过去的任何事情。所以我和罗宽骗他说他是陈子实,他信了。”
虎七挑挑眉问道:“陈子实是谁?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陈子实是他暗中招纳的替身,己经死了。我们只是不想再看到他回中州去送死,他现在没了武功和记忆,就在陈国安度余生也未尝不可!”
虎七闻言沉默了一会:“你们就没有想过他以后如果全都记起来了,会不会责怪你们的自作主张呢?中州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都在等着他回去解决。”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没有道理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少帅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得到了什么!?”于飞突然开始怒吼,虎七无法反驳,他曾经也和武侯共事过。
“中州现在什么局势你比我们清楚,朝堂上站着的那些三公九卿,里面至少有三成的人盼着他魂飞魄散!”
染缸里积雨映出于飞扭曲的倒影,“没有了记忆和武艺,他这时候回去,就是往狼群里扔块鲜肉!”
虎形面具微微后仰,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叫,两声长,一声短。
“我懂了,我会配合你们。他在这里好好的活着确实比回去要强,这天底下像他这样的烂好人没剩几个了。”
虎七突然摘下面具,露出左颊那道贯穿眼尾的剑伤——,“但你们能瞒多久?《王权剑典》的感应迟早会......”
于飞猛地掐诀,铜钱阵嗡嗡震颤:“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这些兄弟会想办法的!”
“成交。”虎七重新戴上面具时,声音己恢复冰冷,“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袖中滑出半截乌木令,正是玄煞监的追魂帖,“你们真觉得......他能永远忘记自己是谁?”
于飞转身跃上墙头,最后一句话混在风里:“至少等他练回七境再说。”
济世堂后院,秦毅正擦拭木剑,忽然听见瓦片轻响。三道身影如落叶般飘入院中,虎七的劲装几乎融入环境,唯有面具上金漆勾勒的虎纹在灯下泛着冷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