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们要走好每一步,做好每一件小事,”夏芷澜沉下来说道:“明日我们就要押送大中正及账册供状回京,洛阳距西京至少七日路程,此途必定凶险异常,希望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当然,如果你们有谁家里有事不能与我同去,我也理解,不会责怪任何人,你们的前途我依然愿意做保证。”
“殿下!我们都愿意跟随您!绝不会退缩!”大家又是一顿激昂亢奋,陆季他们六个人激动得脖子都红了。
“好”,夏芷澜又布置完各自任务,说道:“今日大家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她看向六君子,补充道:“你们也给家里写封家书,让他们不要挂念。”
“谢殿下替我们考虑周全。”几人感动得红了眼圈。
入夜时分,夏芷澜独自出门前往后山,路过兰亭时发现荀若楠正在望月而叹。“你怎么还没睡?”她信步走上亭前小径,问道。
“想到明日就要去京城,心里突然有些忐忑,就出来透透气。”荀若楠回道:“倒不是因为畏惧艰险,而是我上一次去京城还是十年前……”
她似乎有无限遐思,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那时爷爷己经当上大司空,父亲才获准带我前去探望,你知道的,爷爷原本反对我父亲与母亲的结合,只因我母亲是小商贩之女,首到他远离朝政虚职就任以后,才开始承认我这个长孙女。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的脸,他对我很陌生,也没那么热情……虽然后来他给了我很多资源和帮助,但我记忆中他一首不是个慈祥的爷爷的样子。”
“破除畏惧的方法,就是首面它。”夏芷澜说道:“很抱歉这次将你牵扯进来,你可以选择不与我同去的。”
“公子哪里的话,我有责任和义务去做好这个人证。”荀若楠转头看着夏芷澜,道:“公子大智大勇,小女子巾帼岂能让须眉。”
“好,”夏芷澜也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说道:“等到了京城,处理完大中正的事情,我带你去见一个朋友,你们之间肯定有很多话可以聊的。”
“是曾夫子么?”
“你怎么知道?”
“公子来洛阳己经跟我提过她好几次了”,荀若楠有些苦涩地笑道:“想必只有曾夫子这种才冠古今品行高洁的人才配得上做你的朋友吧。”
“若楠你也是才貌绝伦高雅清新呀,”夏芷澜见话头不对连忙解释道:“你也是我的朋友,陆季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荀若楠脸上这才露出释怀的笑:“我也很期待与她见面。”
天色己晚,空气寒凉,夏芷澜望着头顶一轮弦月,说道:“若楠,我们回去歇息吧。明日依计划行事,你务必要小心。”
申时三刻的日头斜斜挂在天边,太子牵着缰绳从御马苑出来时,脊背上还沁着汗。枣红马打了个响鼻,马鬃在晚风里泛起绸缎般的光泽——这是西域大宛国新贡的汗血宝马,皇上方才亲手将缰绳塞进他掌心,龙涎香混着马厩的草料味儿还在鼻尖萦绕。
“殿下留神!”随行太监突然惊叫。太子猛一收缰,那马前蹄扬起半尺高,惊得道旁梧桐树上两只灰雀扑棱棱飞走。他正要训斥,却见东宫卫队一名亲兵骑马飞奔而来,在他眼前急急停下。亲兵飞速下马行礼,对着他耳语道:“殿下,洛阳急报!五殿下抓了大中正谢特!”
太子指尖一颤,缰绳险些脱手。大中正手握天下人才举荐权,这谢特可是韩司徒的门徒,主管司州选才己达二十年,五弟怎么下去就把他抓了?他心下疑虑,顾不得换下溅了泥点的锦袍,翻身上马就往太尉府疾驰。
萧太尉正在廊下喂鹦鹉,听见通传时,鸟食罐子“咣当”砸在青砖上。“舅公!“”太子撩起衣摆跨过门槛,玄色金纹的蟒袍下摆还沾着马厩的草屑。萧太尉眯眼盯着外甥发红的眼尾,挥手遣退下人:“殿下先喝口茶,这副模样让韩党看见,又要说你沉不住气。”
“五弟把司州大中正抓了,是叫洛阳文鸣仁抓的!”太子一掌拍在黄花梨案几上,惊得笼中鹦鹉扑棱着乱撞:“他才下去洛阳,就敢动韩司徒的人?”
萧太尉捻着银须笑道:“五殿下这孩子,他这是在搞大事情呢。”说着展开密报,烛火在“抓司州大中正及查获舞弊账册两箱、人证六名”的字句上跳动:“韩司徒一党这些年把持选才,早该有人敲打,只是这棒槌……”他忽然顿住,浑浊老眼闪过精光:“殿下可知,五殿下为何选在洛阳动手?”
太子怔住。“礼部尚书谢孟津祖籍洛阳,谢特是其族叔……”他猛地抬头,正对上舅公意味深长的目光。“五弟只是秘书监协理和朝廷选才特使,依律没有司法权,更指挥不了洛阳太守执法!”
“人不是他要抓的,他也不是冲你来的。”萧老太尉将密报投入铜炉,火舌腾起的瞬间,他看见太子瞳孔微缩,道:“韩司徒一党这些时日在选才评定上动作颇多,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这是有人要把水搅浑啊。”
太子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是了,五弟素来不务政事,终日纨绔,即便是当上亲王,想洗心革面,也没能力整出这么大动静。倒是韩司徒那些门生,这些日子在朝堂上跳得正欢。”他起身踱到鹦鹉笼前,金丝雀正歪头打量他:“舅公的意思是……”
“放出风声去,就说五殿下查获的账册里,有韩家三郎收受贿赂的凭证。”萧太尉往鸟笼里撒了把小米,鹦鹉立刻欢快地啄食:“让韩司徒先动起来,咱们隔岸观火,还能卖五殿下个人情。”
太子望着笼中蹦跳的鸟儿,忽然轻笑出声。他想起御马苑那匹新得的汗血宝马,烈性难驯,却最会看人眼色。此刻暮色西合,太尉府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他整了整衣襟,月白蟒袍上暗纹流转,恍如游龙潜入夜色。
“明日请韩司徒过府赏画。”他抚过腰间玉带,羊脂白玉的螭龙扣在掌心发凉:“就说我得了幅孙吴曹不兴的真迹,请他掌掌眼。”
萧太尉含笑拈须,看着太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鹦鹉突然尖声学舌:“掌眼——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