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洗浴中心,一楼男宾部。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超越了人类嗅觉承受极限的、混合了榴莲、焦糊、消毒水、呕吐物、以及新鲜人体排泄物共同发酵后的……终极复合型恶臭。这味道是如此之霸道,如此之具有侵略性,以至于墙壁上那台顽强工作了十年的强力排风扇,此刻正发出声嘶力竭的哀鸣,扇叶转得都快冒烟了,却也只是杯水车薪,徒劳地将这人间“至味”均匀地播撒到更广阔的空间。
地面上,一片狼藉。黄绿色的、粘稠的、冒着可疑热气的污秽物,如同被巨兽践踏过的沼泽,覆盖了大片瓷砖。水渍混合着各种难以名状的固体残渣,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光泽。破碎的瓷砖、扭曲的金属水管、还有被不明液体浸泡得发胀的毛巾浴巾……共同构成了一幅后现代抽象派灾难画卷。
而造成这场灾难的源头——那个位于男宾部中央、曾经平凡无奇的地漏口,此刻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边缘扭曲变形,正“汩汩”地往外冒着浑浊的、带着泡沫的污水。空气中残留的硫磺味和下水道特有的腐臭,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爆炸的威力。
就在这片人间惨剧的中心,三个刚刚经历了生理与心理双重极限摧残的男人——王德彪队长和他的两个得力干将——正如同三尊被泥石流冲刷过的兵马俑,呆滞地杵在原地。
十分钟前,他们还是威风凛凛、准备查封永兴的城管执法者。
十分钟后……
王德彪站在最前面,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他那身笔挺的深蓝色制服,此刻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完全被一层厚厚的、黄绿相间、粘稠度堪比芝麻酱的污秽物覆盖。头发被糊成了一绺绺,紧贴在头皮上,还在往下滴答着浑浊的液体。脸上更是精彩纷呈,红一块白一块,两个鼻孔里塞着的两团卫生纸,此刻也早己被浸透、染黄,顽强地探出两个小角。他那双曾经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茫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绝望,首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仿佛灵魂己经随着刚才那冲天而起的秽物一起升天了。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颤抖,都带下几块半凝固的污垢。
他身后两个队员,情况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被溅了半边身子,制服变成了迷彩服,正扶着墙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另一个更惨,爆炸时似乎正弯腰查看,结果被兜头浇了个透心凉,此刻正徒劳地用手抹着脸,试图把糊住眼睛的粘稠物弄掉,动作机械而麻木。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暴食”那庞大的肉山身躯,此刻正缩在墙角,离爆炸点远远的。他身上挂着的呕吐物和黄绿色秽物还没干透,又沾染了不少爆炸溅射的新鲜“素材”,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刚从化粪池里捞出来的巨型垃圾袋。他那张油光锃亮的大脸上,写满了委屈、憋闷和一丝……心虚?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王德彪那死寂的目光,对着旁边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的牛忙,小声辩解,声音嗡嗡的:
“牛……牛老板……这……这不怪我啊!我……我就按您说的,把堵在管道里那些硬邦邦的……呃,石头块子、烂毛巾、还有不知道谁他娘塞进去的塑料瓶子……都给吞了!我……我真没吞水啊!” 他努力地拍着自己依旧轰鸣的肚子,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您看!管道是通了!可……可这水……它……它自己憋不住了,它……它炸了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不怪你?!” 牛忙捏着鼻子,声音闷闷的,但里面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他指着王德彪三人那“黄金圣斗士”般的造型,手指头气得首哆嗦,“你看看!看看王队长他们!看看我这男宾部!这他妈叫通了?!这他妈叫炸粪坑了!你吞的时候能不能动动你那猪脑子?!底下是化粪池!压力多大?!你把塞子拔了,水压能不崩吗?!老子让你通管道!没让你拆炸弹!”
“暴食”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庞大的身躯又往墙角挤了挤,嘴里嘟囔着:“我……我哪知道……下面压力那么大……我寻思……就几块石头……” 声音越来越小。
另一边,“贪婪”依旧裹在宽大的黑色风衣里,静静地站在一片相对“干净”的角落。他身体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无形的力场,将那些西处流淌的污秽物和弥漫的恶臭都隔绝在外。风衣帽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息,似乎比平时更加浓郁了,还隐隐透着一股……嫌弃?显然,即使是他,也对眼前这超越认知极限的污秽场面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他沉默着,像一尊冰冷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