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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快乐水？”嬴政咀嚼着这个古怪到极点的名字，眉头紧锁。他看着那碗依旧在“咕嘟咕嘟”冒着诡异气泡、色彩变幻莫测的液体，再看看孟婆那张写满“信我没错”的脸，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深了。这看起来、闻起来都像剧毒的东西，喝了能快乐？这孟婆，怕不是和徐福师出同门，都是靠忽悠吃饭的！
孟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撇了撇嘴：“啧，瞧您这疑神疑鬼的样儿！行行行，我给您试个毒总行了吧？”她说着，变戏法似的又从石头后面摸出一个小小的、同样材质的墨玉勺子，动作麻利地舀起一丁点儿碗里翻腾的墨色液体，毫不犹豫地送进了自己嘴里。
“滋溜——”
她咂了咂嘴，脸上露出一副极其享受的表情，仿佛品尝到了人间极致的美味，还夸张地打了个小小的嗝，一股混合着草木甜香和奇异烟火气的味道飘散出来。
“嗯~~~就是这个味儿！上头！”她满足地眯起眼，把碗又往嬴政面前一杵，“怎么样？政哥？放心了吧？快趁热乎！凉了效果打折扣我可不负责啊！”
嬴政的目光在孟婆那毫无异样的脸上和那碗依旧翻滚着气泡的“快乐水”之间来回逡巡。胸口的空洞和方才目睹帝国崩塌的剧痛仍在隐隐发作，提醒着他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或许……这碗诡异的汤，真的是解脱？这阴曹地府，这奈何桥，这孟婆……处处透着荒诞不经，却又似乎有着它自己的一套法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忘川河边冰冷而带着奇异甜香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帝王最后的骄傲，让他不愿在一个“小女子”面前露怯。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把夺过了孟婆手中那只墨玉碗！
碗壁入手冰凉，却又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那翻腾变幻的墨色液体近在咫尺，诡异的气泡破裂声清晰可闻。
嬴政不再犹豫，更不看那液体一眼。他仰起头，如同在朝堂上饮下最烈的庆功酒，又如同在沙场上下达最冷酷的军令，将碗中那大半碗墨色、冒泡、气味奇诡的“秦始皇快乐水”，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嬴政的身体猛地绷紧！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滋味！初时是冰彻骨髓的寒意，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爆炸性的“味道”在口腔和鼻腔中轰然炸开！甜？咸？酸？苦？辣？仿佛打翻了尘世间所有的调味罐，又混合了雨后森林的清新、硝烟战场的呛人、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味？无数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和感受，如同千军万马在他的味蕾和神经上疯狂冲撞、厮杀！
“呃……！”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的眼睛瞬间瞪大，额头青筋再次暴起，握着墨玉碗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这滋味，比最苦涩的汤药更甚百倍！这孟婆，竟敢……
然而，就在他即将因为这难以忍受的“五味杂陈”而暴怒的刹那——
一股奇异的暖流，毫无征兆地、温和却势不可挡地从他冰冷的胃部升腾而起，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那暖流所过之处，方才饮下“毒药”带来的恐怖味觉冲击、胸口的空洞刺痛、目睹帝国崩塌的撕心裂肺的悔恨与不甘、对这阴间一切的愤怒与不适……所有的负面情绪和痛苦感知，都如同烈阳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消融、褪色。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虚脱感，伴随着暖流席卷全身。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皱紧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那些沉重如山的记忆——沙丘的阴谋、赵高的嘴脸、胡亥的愚蠢、咸阳宫的大火……它们的轮廓开始变得模糊，色彩开始黯淡，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再也无法激起强烈的情绪波澜。
嬴政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怒、痛苦、挣扎，迅速变得迷茫、平和，最后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灵的、物我两忘的平静。他手中那个墨玉碗，不知何时己悄然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那种平滑如镜的灰色地面上，竟没有碎裂，只是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便静止不动，碗壁上残留的几滴墨色液体迅速渗入地面，消失无踪。
忘川河畔亘古不变的昏黄光影，流淌过嬴政平静无波的脸庞。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玄色龙袍上的破洞依旧醒目，却再也无法承载曾经的痛苦和威严。身后，那支冗长而沉默的队伍依旧在缓慢地向前蠕动，麻木地走向桥的彼端。
孟婆满意地看着嬴政脸上那彻底放空、无悲无喜的表情，像欣赏一件完成度极高的艺术品。她拍拍手，弯腰捡起那个墨玉碗，随意地在宽大的裤腿上蹭了蹭，塞回石头后面。动作熟练得如同收拾一件寻常餐具。
“搞定！效果拔群！”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轻松明快的笑容，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她想象中的首播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看吧家人们，就说我的‘始皇特调快乐水’专治各种不服！任你生前是龙是虫，一碗下肚，统统变乖宝宝！下一位——”
她正要转身去招呼队伍里下一个呆滞的鬼魂，一个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且慢。”
孟婆的动作顿住了。她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嬴政依旧站在原地，身形挺拔，但周身那股曾经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己荡然无存。他的眼神清澈得像忘川河底最深处的寒潭水，映着周围流转的诡异光点，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探究，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虚无的澄澈。
“你，”嬴政开口，声音平和舒缓，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究竟……唤作何名？”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孟婆那古井无波的心湖。
她脸上的职业笑容瞬间凝固了。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慌乱的涟漪。她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脱口而出那个重复了千万遍的答案“孟婆”，但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嬴政那双过于清澈平静的眼睛，目光有些飘忽地掠过忘川河上那终年不散的灰白雾气，掠过奈何桥头那歪歪扭扭写着“禁止喧哗”的公约石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忘川河水那粘稠死寂的表面，似乎也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澜。
仅仅是一瞬。
那点异样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的涟漪，迅速消失无踪。孟婆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点职业促狭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凝滞从未发生。
“哎哟喂，我的陛下，”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语气轻松依旧，带着一种“您可真会问”的调侃，“喝了我的汤还惦记名字？这可不符合流程啊！名字这东西，跟您那大秦基业一样，都是身外之物，过了这桥，就该忘光光啦！”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侧过身，对着奈何桥的方向做了个标准的“请”的手势。脸上笑容灿烂，话语也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插科打诨式的轻快：
“去吧去吧，政哥！VIP通道给您开着呢！过了桥，前面轮回入口左转是‘帝王将相快速投胎通道’，记得拿号！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当个快乐的有钱人！别再烧那么多兵马俑当手办啦，劳民伤财还占地方！”
嬴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在孟婆灿烂的笑容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缓缓地、顺从地转过身，玄色的袍角在昏黄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沉默的弧线。他没有再看孟婆一眼，也没有再看那混乱的队伍和诡异的石碑，只是迈开脚步，向着那座横跨墨色死水的古老石桥，一步一步，平稳而无声地走去。
他的背影，融入那无数麻木前行的鬼魂之中，走向忘川河上终年不散的迷雾深处，走向轮回的未知。
孟婆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在嬴政转身的瞬间，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腰间那个装着平板的小包，动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目光追随着那个玄色身影消失在桥中央的浓雾里，许久未曾挪开。
忘川河水无声流淌，墨色深沉，映不出任何倒影。奈何桥头，那块写着“禁止喧哗”的公约石碑，在流转的光影下，字迹显得愈发模糊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