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春正月,许都宫城的铜雀在晨雾中啼鸣,声音比往年来得嘶哑。我立在邺城承天门的女墙上,望着三十里外烟尘扬起——那是献帝迁都的车驾,黄盖羽葆在薄雾里若隐若现,恰似一片漂浮的败叶。韩暹握着九环大刀立在身侧,刀刃映出他新剃的鬓角,那里添了道仓亭之战时的箭伤疤痕,刀环上还挂着去年从曹操亲卫那里缴获的铜铃。
许都太极殿的铜漏刚过卯时,献帝的车驾己碾过朱雀门。我通过千里镜看见刘协扶着车轼,玄色朝服的肘部磨出破洞,露出里面打补丁的素绢内衬。他的玉簪上系着的流苏缠住了车帘铜钩,随车驾颠簸而轻轻晃动,恰似风中残烛。曹操的青骓马紧随其后,九旒冕的珠串在晨雾中晃成银链,鞍侧悬挂的七星刀鞘嵌着太学石经残粉,在马蹄踏碎薄冰时簌簌掉落。
"大贤良师,义舍弟子己按'流民假面'计划就位。"张宁的算袋在鞍侧轻晃,露出太学旧吏的青色绦带。她指向官道两侧——三百名义舍弟子披着破烂鹑衣,捧着豁口的陶碗跪在尘埃里,碗中盛着新熬的粟米粥。这些人原是冀州承元炉的矿工,此刻脸上抹着锅底灰,却在袖口缝着醒目的黄巾绳结,绳结末端系着太学旧鼓的皮条碎片。
车驾行至中牟县界时,"流民"们突然起身欢呼。韩暹预先埋伏在柳丛中的铁盾手同步敲响陶盆,声音汇成震天的"黄天护驾"。曹操勒住青骓马,刀刃挑开一名"流民"的衣襟,露出里面新纹的玄鸟刺青。"好个黄巾妖人!"他怒喝时,张宁策马近前,算珠突然迸出,精准击中那名弟子腰间的假伤疤——皮制伤痂应声而落,露出底下因常年挖矿留下的老茧。我注意到曹操的瞳孔在看见老茧时微微收缩,显然认出了这是矿工特有的痕迹。
邺城的承天门在申时初现轮廓,门楼新雕的玄鸟图腾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我望着护城河水泛起的青碧色,那是三日前韩暹命人投入的艾草灰与明矾。义舍弟子们站在两岸,用长柄木勺搅动水面,勺头刻着玄鸟图腾,在阳光下划出粼粼波光。献帝的龙舟驶入河道时,宫女们惊呼着舀水洗面,竟发现水质比许都御水河清澈三分,水底沉着的槐树叶都显得格外透亮。
"陛下请看,"我立于码头石阶,指向水面漂浮的槐叶,"此乃黄天符水,可荡涤尘秽。"刘协探身舀水时,玉珏不慎掉进河里,韩暹立刻跃入水中捞起,甲叶上的"黄"字铭纹在水下闪闪发亮。他浮出水面时,故意让水顺着甲片流下,露出内衬缝着的黄巾布片——那是用我母亲当年补草鞋的粗布改制的。曹操的目光扫过河岸列队的义舍禁卫,他们身着翻改的汉军甲胄,内衬却缝着黄巾布片,矛尖统一朝向西方——那是许都的方向,矛尖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城门洞开时,呼厨泉的狼骑突然从瓮城杀出。三百匹战马皆口衔枚,马尾绑着浸油麻束,却在接近车驾时突然人立而起,马额心的玄鸟烙印在夕阳下红得似火。曹操的青骓马受惊后退,九旒冕险些坠落,他瞥见狼骑甲叶间露出的黄巾绳结,七星刀出鞘寸许,刀刃映出我道袍上的玄鸟刺绣。我注意到他握刀的手指关节发白,显然对眼前的阵势感到意外。
太极殿的丹陛在黄昏时洒满金辉,新铺的青石砖缝里嵌着冀州铁矿的碎末。我看着献帝坐上新雕的玄鸟御座,座椅扶手上的云纹被凿去,改刻成"黄天承元"的篆字,笔画深处还残留着凿子的痕迹。韩暹率领铁盾手接管禁卫,盾面反射的光映着殿内新悬的三十六方渠帅画像,其中白波军旧部的旗帜占了半数,画像旁的说明文字用铁矿粉写成,在烛火下泛着金属光泽。
"大贤良师劳苦。"曹操在偏殿落座时,手指着案几的槐木纹理——这张桌子原是太学讲经台,底面还留着"克己复礼"的残刻,其中"礼"字己被磨平,露出底下刻着的"黄"字。张宁奉上符水时,算珠突然滚落,击中他袖中暗藏的密信,信纸边角露出"曹丕守许都"的字样。我注意到信纸上的朱砂印泥尚未干透,显然是临行前紧急书写的。
"孟德公留丕儿守许都,"我把玩着传国玉玺,缺角处的黄巾碎布在烛火下泛着暖意,"可是担心邺城的符水?"曹操闻言冷笑,冠冕珠串撞在甲叶上,发出细碎的脆响。他身后的屏风突然晃动,露出后面躲着的书童——那是他新收的侍读,袖口却缝着太学的紫绦。殿外传来呼厨泉操练狼骑的呼喝,马蹄声震得地砖轻颤,与太学晨钟的韵律竟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铿锵。
三更梆子响过,曹丕的密使潜入邺城。我在承天门城楼接见时,见来使靴底沾着许都太学的砖灰,砖灰里还混着些许烧焦的竹简碎屑。他袖中密信写着"许都粮道己断",字迹边缘晕染,显然是用急就章写成。韩暹的九环大刀突然顿在案上,刀环碰撞声惊飞梁间宿鸟,来使瞳孔骤缩,望着刀柄刻着的白波军狼头标记——那是用郭太旧部的兵器熔铸的。
"告诉丕公子,"我将密信投入火盆,"邺城的符水也能滋养许都的土地。"火盆中突然爆出火星,溅在来使的朝服上,烧出几个细小的孔洞。来使退去时,张宁算袋里掉出枚铜珠,珠身刻着"甲子"二字,滚到门槛处停住,恰在玄鸟地砖的眼瞳位置。远处漳河上传来划桨声,那是义舍弟子在连夜运输冀州粟米,船帮绘着的玄鸟图腾在月影中若隐若现,船桨入水时荡起的涟漪,在月光下宛如一圈圈符纹。
曹操的书房灯烛在黎明前熄灭。我站在铜雀台上,看见他窗纸上映出的剪影正对着冀州方向,手中七星刀反复刮擦着太学石经残片。月光下,残片上"忠孝"二字的"忠"己被刮去,露出底下的石质纹理。呼厨泉的狼骑在城北操练,马蹄踏碎的薄冰下露出玄鸟图腾砖,那是光和年间流民埋下的血书砖,砖缝里还渗着暗红的痕迹。许都送来的密报里,曹丕的守将印信旁画着个问号,墨迹晕染开,像极了承元炉里翻滚的铁水
当第一缕阳光掠过邺城宫墙时,献帝的早朝钟声响起。义舍禁卫们甲叶相碰的声响整齐划一,与太学昔日的讲经声截然不同,更像是锻造兵器的铿锵。韩暹在丹陛下擦拭九环大刀,刀环上挂着曹操昨夜遗落的玉珏,断口处"孟德"二字被漳河水浸得模糊。张宁捧着新抄的《黄天历》走过,算珠在晨风中拨出"丙丁火,土德王"的韵律,与远处承元炉传来的锻铁声遥相呼应,仿佛在为这新的时代敲打着节拍。邺城的护城河在朝阳下闪着金光,水面上漂浮的槐叶载着许都的旧梦,正缓缓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