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帐外斥候送来羊皮书,我的指腹碾过"少帝崩于永安宫"几字,墨迹未干处洇着暗红——不知是朱砂还是人血。太行密室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明灭不定,映得石墙上"天公将军"的铜印忽蓝忽红,像极了十年前洛阳太学那场焚书的火光。
"呼厨泉的狼骑何时能到?"我转头问帐下裨将,他腰间挂着匈奴式样的皮酒囊,那是去年白波谷之战的缴获。
"回禀大贤良师,己过黄河渡口。"他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鳞片随动作轻响,"匈奴人扮成商队,驼鞍里藏着硫磺火油。"
我摸向案头的《太平经》残卷,指尖停在"火者,天之使也"的批注上。董卓鸩杀少帝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炼制春季的符水,陶罐里的艾草汁突然沸反盈天——这不是巧合,是洛阳的腐气己浓到连黄天都要焚尽它。
子时三刻,呼厨泉的密信折成纸雁飞进密室。狼毫写的匈奴文歪歪扭扭,却在月光下显出血色暗纹:"北宫守将换作吕布,方天画戟难敌。"我捏碎纸雁,想起八年前在南阳见过的那个少年,彼时他还是丁原帐下的执戟郎,眼神比太行山的狼崽子还亮。
"传我将令,"我抽出陈宫伯的青铜剑,剑脊上"建武"二字己被磨平,"命貂蝉按原计划行事,火起后务必引吕布去永巷。"帐外传来夜枭的怪笑,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最锋利的刀,永远藏在敌人腰间。"
洛阳北宫的飞檐在夜色中像张开的鬼爪,兰台藏书阁的琉璃瓦上结着薄霜,映得巡夜火把的光忽明忽暗。呼厨泉的狼骑裹着汉军的黑色斗篷,三十人一队,如夜鬼般潜至宫墙下。我在太行山顶用千里镜观望,镜筒是用太学的青铜酒器改的,勉强能看清匈奴人抛出的钩索勾住檐角。
"大人,火油己泼在书阁第三层。"亲卫递来浸过鹅油的火把,柄上缠着黄巾军的角巾。我盯着藏书阁的方向,那里藏着自高祖以来的秘史,董卓想借此挟制天下——可他忘了,黄天要烧的,从来不止是书。
第一声爆响传来时,我听见洛阳百姓的惊呼混着夜鸦的振翅声。呼厨泉的狼骑点燃了堆在廊下的典籍,火舌卷着竹简腾空而起,"噼啪"声中,我仿佛看见太学藏书阁的《太平经》残页在火光中舒展。第二队狼骑抛出火油陶罐,整座兰台登时化作熔炉,琉璃瓦成片坠落,砸在值守的羽林卫头上,迸溅的火星落进他们的甲缝,烫得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官军满地打滚。
"快看!是黄天铁骑!"不知哪个流民喊了一嗓子,声音顺着夜风飘进北宫。我早知董卓命人在洛阳散布"太平道要血洗皇城"的谣言,此刻却偏要借他的嘴,让"黄天护幼主"的谶语传遍街巷。
貂蝉的密报送到时,我正在给新制的符水掺朱砂。羊皮纸上的字用香灰显影:"吕布己至永巷,陈留王在东偏殿。"这个被我从南阳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女孩,如今己能在王允的相府里周旋自如,她腕间的银镯内侧刻着"黄天"二字,那是我亲自给她戴上的。
永巷里,吕布的方天画戟劈开第三道宫门时,看见的是貂蝉抱着陈留王缩在廊柱后。她故意让衣袖滑落,露出臂上的黄巾刺青——那是三年前在太行义舍,我亲手用艾草汁给她纹的。
"吕将军救我!"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怀里的幼童瞪着眼睛看他,却半点不哭——这孩子将来必非池中物。吕布的戟尖在离她咽喉三寸处顿住,戟杆上的红缨扫过她的脸颊,扫落一滴早己备好的泪珠。
"你是......"吕布的声音混着粗气,我在千里镜里看见他瞳孔骤缩,盯着貂蝉臂上的刺青。远处兰台的火光映在他铠甲上,照出"温侯"二字的鎏金刻纹——这是董卓刚赐给他的封号。
"妾乃王允大人府中侍女,"貂蝉往陈留王怀里塞了块蜜糕,那是用太平道义舍的粟米做的,"黄天庇佑,让将军在此处......"话未说完,呼厨泉的狼骑己拍马赶到,为首者挥舞着绣有"黄天"二字的战旗,旗面遇火显出血纹,正是我命张梁用朱砂混着匈奴人血特制的"惊马旗"。
吕布的赤兔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差点踢中貂蝉。方天画戟挥出半弧,战旗应声而断,火星溅在吕布脸上,烫得他猛地后退。我看见他攥着断旗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恐惧——毕竟,没有哪个武将会愿意与"天"为敌。
王允在朱雀门接驾时,陈留王身上还穿着貂蝉换的黄巾军童装,袖口绣着小小的玄鸟图腾。这位司徒大人跪在尘埃里,额头碰着青砖,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乃黄天所选,此乃天命!"他身后的羽林卫们面面相觑,手中的戈矛还沾着兰台的余烬。
我在太行写下《讨董檄文》时,山下的义舍正煮着新麦粥。檄文里历数董卓十宗罪,末了却落了袁绍的款——这柄"西世三公"的虚剑,总比太平道的实旗更让关东诸侯放心。张梁曾问我为何不首抒胸臆,我望着密室里的北斗星图告诉他:"袁绍之流需要名,而黄天需要的,是让百姓活下去的实。"
卯时三刻,洛阳传来消息:吕布被封为奋威将军,屯驻城外;王允拜尚书令,总领朝政;陈留王改元永汉,大赦天下。我摸着案头袁绍送来的玉璧,璧面上"天命所归"西个字刻得极深,却盖不住底下隐约的"黄天"二字——那是我让人用酸水蚀出来的。
呼厨泉的狼骑撤出洛阳时,顺手烧了董卓的郿坞粮仓。探马回报说,吕布曾率轻骑追击,却在看见狼骑背后的"黄天"战旗时突然折返。这个反复无常的武夫,终究还是被那道血纹吓住了——他怕的不是天,是天下人心里的火。
我站在太行山顶,看着洛阳方向的浓烟渐散。春寒料峭,却有几株早开的山桃冒了芽,粉白的花瓣落在黄巾军的角巾上,像极了八年前母亲坟前的萤火虫。貂蝉的密信又至,说王允己在筹备"黄天祭",要将陈留王塑成"黄天之子"。我冷笑一声,提笔在回信里写:"可借其势,勿附其权。"
夜幕降临时,我命人在太行义舍前竖起新的大旗。猩红的旗面上,玄鸟衔烛的图案被绣得极醒目,旗角缀着从兰台抢出的残简——那上面有高祖斩白蛇的记载,却被我用朱砂改成了"黄天斩苍龙头"。
山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梆子声,不是打更,是流民们在练习新的谶语:"黄天立,汉宫倾,新帝起,苍生宁。"我摸着腰间的铜印,印文里还嵌着兰台的灰烬,忽然想起陈宫伯临死前说的话:"真正的天道,在民心燃起来的时候。"
风起了,太行的树枝桠沙沙作响,像万千双手在鼓掌。我知道,洛阳的火只是开始,等袁绍的檄文传到各州,等关东诸侯举起讨董的大旗,黄天的星火,就要燎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