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糜竺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只是极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那动作里蕴含的失望、沉重和一种冰冷的了然,比任何言语都更让陆子明感到绝望。
然后,糜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地、极其刻意地,从陆子明惨白的脸上移开,落在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上,又扫过他单薄衣衫下微微隆起的怀中——那里本应藏着那本要命的死账簿。接着,那目光又缓缓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移向陆子明身后楼梯下方——那是通往后院,关银屏消失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糜竺依旧没有说一个字。他最后深深地、仿佛要将陆子明的灵魂都看穿般地盯了他一眼,然后,猛地转过身!
沉重的皮靴再次踏在青砖上,发出比来时更加决绝的“笃笃”声。糜竺那高大而疲惫的身影,一步步走向大堂深处,最终消失在通往内宅的昏暗甬道尽头。
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陆子明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冷汗早己浸透了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颤。他蜷缩在墙角,像一只被暴雨淋透、濒临死亡的雏鸟,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糜竺最后那无声的审视,那移向他怀中、又移向后院的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了!糜竺一定猜到了!猜到账簿被转移了,猜到了关银屏!那目光中的冰冷和了然,是警告,是无声的宣判!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夹住了陆子明的心脏。社恐带来的精神内耗和方才经历的高压如同两座大山,将他彻底压垮。他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臂弯,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意识在恐惧的深渊边缘沉沉浮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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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和脸颊上冰冷的触感惊醒的。
陆子明猛地一哆嗦,茫然地抬起头。眼前依旧是大堂冰冷的青砖地和昏暗的光线,但窗外己是漆黑一片,死寂无声,显然己是深夜。他不知何时竟在墙角昏睡了过去。
脸颊上那冰冷的触感并非错觉。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东西正抵着他的脸侧。他僵硬地转动眼珠,借着远处一盏长明灯微弱的光,看清了那东西——一把匕首!
粗糙的木柄,黯淡无光的铁质刀身,刀尖正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贴在他的颧骨上。顺着那握着匕首的、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看去,是一张隐在更深黑暗中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幽光,冰冷而残忍。
是陈源!他竟然去而复返!
陆子明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他浑身僵硬,连颤抖都忘了。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醒了?” 陈源的声音响起,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他没有收回匕首,反而用刀面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陆子明的脸颊,冰冷的触感激得陆子明一阵战栗。
“小账房,命挺大啊。” 陈源凑近了些,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和汗酸混合的浑浊气息,喷在陆子明脸上,“白天那通‘流滞积缺’的鬼话,唬得老子一愣一愣的,连太守大人都差点被你蒙蔽过去!”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可惜,你太蠢!蠢得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动,什么东西碰了就得死!” 匕首的刀尖微微用力,在陆子明脸颊上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刺痛感传来。
“说!” 陈源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杀意,“那本丙字库卯号仓的册子,在哪?!”
丙卯!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陆子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巨大的恐惧让他眼前发黑,社恐的本能让他舌头打结,根本无法思考如何应对。
“我…我…不知…” 他徒劳地翕动着嘴唇,发出破碎的音节,眼神因极度的恐惧而涣散。
“不知道?!” 陈源猛地一把揪住陆子明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力量之大,勒得陆子明几乎窒息。那张隐在黑暗中的脸逼近,陆子明终于看清了陈源脸上狰狞的怒意和一丝被酒精催化的疯狂。“糜家那本烂账里,怎么会冒出‘丙卯’?嗯?!说!是不是你搞的鬼?!那本册子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匕首冰冷的刀锋,己经移到了陆子明的颈侧,紧贴着跳动的血管。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全身!
“没…没有…账…死账…自己…有…” 陆子明被勒得呼吸困难,脸色涨红,语无伦次,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倒了一切,“我…我…没拿…册子…不…不知道…” 他徒劳地挣扎着,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冷汗和灰尘,狼狈不堪。
“废物!” 陈源看着陆子明这副涕泪横流、语不成句的窝囊样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和烦躁。他猛地松开手,陆子明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后脑勺磕在墙角,眼前金星乱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