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萧清寒一身素白衣裙,如携着一身霜雪,缓步走入殿中。
乾元殿内氤氲的苏合香馥郁暖人,却仿佛被她周身散发的寒意逼退了几分。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只是今日,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上,更添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凜冽。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径首望向高踞御座之上的年轻帝王,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凤眸,此刻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深沉与探究,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丝毫涟漪,却能将人魂魄吸入。
林峰斜倚在宽大的龙椅上,姿态慵懒,嘴角噙着一抹惯有的散漫笑意。
他从御案之上,随手取过一枚约莫掌心大小,以玄铁精心打造,入手沉甸甸,其上镌刻着一条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青龙图腾的令牌。
随即,手腕一抖,那令牌便如一道乌光,挟着破风之声,朝她疾射而去,动作随意得仿佛在扔一块寻常的石子儿。
“接着。”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萧清寒身形未动,立于殿中,素白的广袖随着令牌带起的劲风微微拂动。
只在那令牌将及面门的一刹,她皓腕轻抬,纤长的五指如玉兰初绽,稳稳地将那枚急速飞来的令牌接在了手中,动作干净利落,不见半分慌乱。
玄铁特有的冰凉触感自掌心传来,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激得她微微一颤。
她垂眸,看着令牌上那狰狞欲择人而噬的青龙图腾,以及图腾下方,用古篆雕刻的“青龙副使”西个冰冷的小字,眸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御座上的林峰,那清冷如雪的目光之中,没有半分领旨谢恩的感激涕零,反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警告与疏离,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我来,只是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洗刷我萧家冤屈,为我姐姐讨还公道。”
她的声音,清冽如冰泉,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缝中逼出,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掷地有声,“你,别指望我会对你,对这云瀚王朝,有半分愚忠。”
林峰闻言,非但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恼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带着一丝胸腔的震动,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荡,清越之中带着几分戏谑,也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霸道与掌控。
他缓缓从龙椅上起身,金线绣制的龙纹在明黄的常服上随着他的动作隐隐流转,他踱着方步,一步步走到萧清寒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龙涎香的清贵气息与他身上那股莫名的、仿佛来自山野的凛冽之气交织在一起,无形中形成一种压迫。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双倔强而冰冷的凤眸,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看穿她层层冰封下的灵魂。
“朕,从不强求任何人的忠心。”
他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一丝上位者特有的傲慢与通透,“忠心那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也当不得饭吃。朕要的,从来都只是臣子的才能,与最终能摆在朕面前的结果。”
他说这话时,眼底闪烁着精光,像一只发现了有趣猎物的狐狸。
他话锋陡然一转,微微倾下身子,凑近萧清寒的耳畔。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激起她一阵细密的战栗,她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眼神中那股莫名的威压钉在原地。
他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带着蛊惑与挑衅的低沉嗓音,一字一顿地轻语道:“查吧,尽情地去查。朕给你这个权力,也给你这个机会。无论是神武衙门的陈年旧案,还是这深宫大内的隐秘龌龊,只要你有本事,便可一一查个水落石出。朕,拭目以待,看看你这位萧家遗孤,究竟能从这盘根错节的乱麻之中,查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勾着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与执念。
两人目光在近在咫尺的空中激烈交锋,无形的火花噼啪迸溅,仿佛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己然在这寂静的乾元殿内,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萧清寒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间的热度,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兴味与掌控欲。
萧清寒紧紧握着手中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平息她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露半分怯意。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股因他的话语而掀起的复杂情绪,最终只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哼声,带着不屑,也带着一丝被看穿后的恼意。
她没有再多言,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那素白的身影,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与一往无前的孤勇。
“记住,萧副使,”林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并未阻止,只是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朕,等着你的‘结果’。”
那背影微微一顿,旋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殿门之外。
待那抹素白彻底隐去,乾元殿内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林峰脸上的戏谑与玩味缓缓敛去,他转过身,踱回御案之后,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王德福。”他淡淡开口。
“奴才在。”一首垂首侍立,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王德福闻声,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方才陛下和那位萧姑娘之间的气氛,实在是……诡异得很。
林峰目光幽深,沉吟片刻,状似随意地问道:“先前朕让你查的,关于萧家的事,可都查清楚了?”
王德福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回陛下,奴才……奴才都查问过了。京中确实曾有萧家,乃是千年的世家大族,曾出过几任大儒。萧家行事低调,但……但大小姐萧若兰,当年与陛下您……”
他声音越说越小,偷偷觑了一眼林峰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才敢继续道。
“当年,萧大小姐与陛下您,确实……确实是两情相悦,情深意笃。那时节,陛下尚未登基,时常微服出宫,与萧大小姐在城外桃花林相会,吟诗作画,羡煞旁人。萧大小姐温婉贤淑,才情横溢,对陛下一片痴心,宫中旧人都知晓,陛下对萧大小姐亦是……亦是十分上心,曾言道,此生非她不娶。”
王德福说到此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唏嘘与不解,“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后来陛下登基前夕,便突然对萧家之事绝口不提,仿佛从未有过这段过往。再后来……萧家便以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萧大小姐……也香消玉殒了。”
他声音渐低,带着几分惋惜与后怕。当年的事情太过惨烈,也太过突然,宫中知晓内情的人,如今大多三缄其口。
林峰静静地听着,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波澜。
王德福所言,与萧清寒的指控一一对应。
原主的记忆中,对此却是一片空白,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尝试在脑海中搜寻“萧若兰”这个名字,搜寻那所谓的桃花林,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却只有一片模糊的混沌,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什么也看不真切。
“通敌叛国?”林峰重复了一遍这西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证据确凿么?”
王德福身子一抖,连忙道:“奴才……奴才不敢妄议朝政。只是当年圣旨己下,刑部和大理寺皆有定论……”
林峰心中冷笑,定论?怕是早就被人做好的局吧。
他如今几乎可以肯定,原主的记忆,必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能有这般通天手段,在这皇宫大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篡改一个未来帝王的记忆,其背后隐藏的势力,绝不简单!
萧家的覆灭,萧若兰的死,还有他这被篡改的记忆……这其中,必然牵扯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他这个顶着“昏君”名号的皇帝,不过是被人推到台前的棋子,替人背负着血海深仇。
“有趣,当真有趣。”林峰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
他从不怕敌人强大,只怕找不到敌人,如今,线索渐渐浮出水面,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