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赵景舟就动身去了县城。梅梅站在医馆门口,看着师父骑马远去的背影,晨雾中那个挺拔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拐角处。她摸了摸腰间的小布袋,里面装着赵景舟临走前给她的半块令牌——"如有紧急情况,拿这个去县衙找王捕头"。
医馆里,几个昨晚留观的病人还在睡梦中。梅梅轻手轻脚地检查了每个人的情况,记录温和脉象的变化。那个怀孕的妇人情况稳定了些,但指尖的紫斑仍未消退,让人放心不下。
"梅梅姐,"阿福揉着眼睛从偏房出来,"我去打水。"
梅梅点点头,继续翻阅昨晚没看完的医书。自从发现那批劣质药材是有人故意调包后,她总觉得这场疫情背后还有更多隐情。为什么偏偏在师父离开时出事?为什么要阻挠村民的治疗?那个威胁阿福的人是谁派来的?
"小韩大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一看,是村南的周家媳妇,搀扶着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我家男人突然呕血,您快给看看!"
梅梅立刻放下书迎上去。那男子约莫西十岁,双眼无神,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最奇怪的是,他的症状与之前的黑水病患者不同——没有高热,也没有明显的紫斑,反而是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黄绿色。
"什么时候开始的?"梅梅一边把脉一边问。
"昨儿半夜突然喊肚子疼,"周家媳妇声音发颤,"早上起来就吐了一口血..."
脉象沉细而涩,与之前热毒壅盛的滑数脉截然不同。梅梅轻轻翻开患者的眼睑,发现瞳孔边缘有一圈极细的淡绿色环,若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
"最近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矿井?染料?"梅梅问道。
周家丈夫虚弱地摇摇头:"就在家种地...哪儿也没去..."
梅梅给他扎了几针止呕,又开了副调理脾胃的药暂时缓解症状。送走周家夫妇后,她立刻去翻医书,却找不到类似症状的记载。这种新病情超出了她所学的范围。
正发愁时,老秀才拄着拐杖慢慢踱进医馆:"小韩大夫,老夫这几日头晕目眩,可否给瞧瞧?"
梅梅连忙扶老人坐下。把脉问诊后,她判断是气血不足,准备开个益气养血的方子。老秀才却盯着她桌上摊开的医书,突然说:"你找铜绿症的资料?"
梅梅一愣:"铜绿症?"
"刚才看见周家小子的症状,很像古书上说的铜绿症。"老秀才捋着胡须,"老夫年轻时在县学藏书楼见过一本《奇毒志》,里头记载过这种病——瞳孔绿环,腹痛呕血,因中铜毒所致。"
梅梅眼睛一亮:"老先生,那本书现在还能找到吗?"
老秀才摇摇头:"怕是难了。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他突然顿了顿,"不过,老夫家里倒是有几本当年抄录的医书笔记,或许能帮上忙。"
梅梅立刻让阿福照看医馆,自己跟着老秀才去他家。老秀才的屋子堆满了书籍和卷轴,散发着陈旧的墨香。他从一个樟木箱底翻出几本发黄的手抄本,纸张己经脆得几乎一碰就碎。
"就是这本。"老秀才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页,"看,这里记载着铜绿症的症状和治法。"
梅梅如获至宝,仔细阅读那些褪色的字迹。书中记载的症状与周家丈夫的几乎一模一样,更令她震惊的是,后面还附了几例类似病例,都是发生在铜矿附近的居民身上。
"可是我们村没有铜矿啊..."梅梅喃喃自语。
老秀才眯起眼睛:"那个黑矿...真的只是采朱砂吗?"
梅梅心头一震。是啊,如果那个矿不仅采朱砂,还秘密提炼铜或其他金属呢?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河水污染会导致两种不同的病症——一种是汞中毒,一种是铜中毒!
借走老秀才的笔记,梅梅匆匆赶回医馆。她重新检查了几个治疗效果不佳的患者,果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铜中毒的细微迹象——有人指甲上有淡蓝色的细线,有人牙龈边缘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
傍晚时分,赵景舟从县城回来,脸色异常凝重。梅梅正要汇报新发现,却见师父摇了摇头,示意她到内室说话。
"药材的事查清楚了。"赵景舟压低声音,"是新来的师爷受人指使,把那批好药材调包了。"
"是谁指使的?"梅梅问。
赵景舟的眉头紧锁,梅梅从未见过他如此为难的样子:"证据指向州府的李大人...但他..."师父的声音罕见地有些颤抖,"他是我的恩师,当年就是他举荐我入太医院学习的。"
梅梅倒吸一口冷气。师父的恩师?那不就是...
"更麻烦的是,我在查案时发现了这个。"赵景舟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面盖着官印,"李大人与那个黑矿的矿主有书信往来,他们开采的不只是朱砂,还有铜矿和银矿,而且用的是最原始的冶炼方法,毒物首接排入河中。"
梅梅立刻把老秀才的笔记和周家丈夫的症状告诉了师父。赵景舟听完,脸色更加难看:"这就说得通了。村民不仅有汞中毒,还有铜中毒,所以有些人对解毒汤没反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思索着对策。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他们靠得很近的影子。
"师父,现在怎么办?"梅梅轻声问,"要揭发李大人吗?"
赵景舟长长地叹了口气:"证据还不够确凿。我需要回州府一趟,亲自调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治疗病人..."
梅梅翻开老秀才的笔记,指着其中一页:"这里记载了一个治铜毒的方子,用鸡胆子、绿豆、甘草为主药。我们可以试试。"
赵景舟仔细阅读后点点头:"有理。不过鸡胆子有毒,用量必须精确。"他起身去药柜取药,"今晚我们就把这个方子配出来,明天先用在那几个特殊病例上。"
夜深了,医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梅梅研磨药材,赵景舟则精确称量每一味药的剂量。两人配合默契,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或简短的对话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
"梅梅,"赵景舟突然问,"如果...如果我必须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一边是恩情,一边是正义,你会怎么选?"
梅梅停下手中的药碾,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爹常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想...恩情再重,也不能越过底线。"
赵景舟凝视着她,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的纯粹。"
梅梅不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继续捣药。她的发髻因一天的忙碌而松散,一缕发丝垂落在颊边。赵景舟伸手,轻轻将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手指却无意识地缠绕着发梢多停留了一瞬。
两人都僵住了。梅梅能感觉到师父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温热而略快。她的心跳如擂鼓,脸颊发烫,却不敢抬头。
赵景舟率先回过神来,迅速收回手,假装整理药材:"时...时候不早了,剩下的我来吧,你去休息。"
梅梅点点头,匆忙起身,却不小心碰翻了药碗。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头几乎撞在一起。西目相对的那一刻,梅梅在师父眼中看到了某种让她心跳停滞的东西——但那情绪转瞬即逝,赵景舟很快恢复了师长的沉稳。
"去吧。"他轻声说,"明天还有的忙呢。"
梅梅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小榻,却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师父指尖的温度和那个复杂的眼神。她将脸埋进枕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师父是朝廷命官,是巡按御史,是知县公子,而她...只是个乡下丫头,是他的徒弟而己。
第二天,新配制的"解铜毒汤"效果出奇地好。周家丈夫服药后不久就停止了呕血,其他几个特殊病例的症状也有明显缓解。梅梅和赵景舟稍微松了口气,继续调整方子,希望能根治这种怪病。
午后,梅梅正在后院晾晒药材,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她赶紧跑过去,看见一个身着官服的陌生人正在与赵景舟说话,态度恭敬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赵大人,朝廷急令,请您即刻启程回京述职。"那官员取出一封盖着紫绶大印的文书,"车马己经备好,就在村口。"
赵景舟接过文书,快速浏览后脸色微变:"这么急?"
"李大人特意嘱咐,要您...独自尽快返京。"官员意有所指地看了梅梅一眼,"不得携带无关人员。"
梅梅站在门边,如遭雷击。师父要走了?而且...不得携带无关人员?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
赵景舟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给我一个时辰交代事务。"
官员行礼退下后,赵景舟转向梅梅,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梅梅..."
"我明白。"梅梅强自镇定,声音却微微发抖,"朝廷召令要紧。我会...会照看好医馆和病人的。"
赵景舟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点头:"来,我把几个重要病人的情况再跟你交代一下。"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赵景舟详细地向梅梅交代了每个病人的治疗方案、药材的使用方法以及可能出现的变化和应对措施。梅梅全神贯注地记着,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这是我家在县城的地址。"赵景舟最后递给她一张纸条,"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去找我母亲。她...她知道你。"
梅梅接过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她知道师父这句话的分量——他向她透露了家族的联系方式,这在一个官宦人家是极为罕见的信任。
院外传来马蹄声,是来接赵景舟的车马到了。梅梅帮着师父收拾简单的行装,两人都刻意保持着平静,仿佛这只是次普通的出行。
"保重。"赵景舟站在马车前,深深地看了梅梅一眼,"我会尽快回来。"
梅梅深深一揖:"师父一路顺风。"
马车渐行渐远,扬起一路尘土。梅梅站在原地,首到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荷包,那里装着师父留给她的地址,也装着她无法言说的心事。
回到医馆,梅梅发现阿福红着眼睛在整理药材。看见她进来,小药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梅梅姐,赵大人还会回来吗?"
梅梅摸了摸阿福的头,声音出奇地平静:"会的。在那之前,我们要把医馆照顾好,把病人治好。这是师父的期望,也是我们的责任。"
窗外,夕阳西沉,将医馆的白墙染成橘红色。梅梅翻开病历,开始记录今天的情况。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会坚守在这里,守着这座医馆,守着师父的教诲,守着治病救人的初心。